9(第2/3页)

他路过那个市场,拉小提琴的流浪汉已经走了。下午出门购物的时候,杜戈尔曾往他的帽子里扔了一些零钱。杜戈尔想,那个人此刻一定舒舒服服地蜷缩在一个廉价酒吧里,敞开大衣迎接温暖,一品脱的玻璃杯摆在他面前。然而,由这个形象召唤出来的博爱之光很短命。当他沿着河山街向布里奇大街走去时,这种情景就离他远去了。这是到达教士草地最不引人注目的一条路。他路过一家酒馆,真想进去喝两杯,然后回到阿曼达身边,撒一个谎,就说布里德斯庄园太坚固了,怎么也闯不进去。

他强迫自己继续向前走,内心有一个无理性的声音正在嘲笑他:你可真成熟啊。不,不是这样的,如果我是一个成熟的人,一开始就不该来这个地方。成熟是一个你过一两年总会达到的阶段。杜戈尔非常怀疑他能否达到那个境界。也许,与其说成熟是一种状态,不如说是一种幻想。成熟是获得社会福祉所需的条件,是存在于其他人头脑中的唯一现实。

转到布里奇大街时,迎面吹来一阵风。他把头缩进风雪衣里,感觉自己像是从某些法国电影里走出来的人。这种魅力在于,你永远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但是你知道,将要发生的那件事意义重大。

这片草地被一堵毛坯墙保护着,墙头插了许多碎玻璃碴儿。杜戈尔沿着这堵墙一直走到门边——这是一幢富丽堂皇的仿哥特式建筑,仿佛是从一个哑剧版的《罗宾汉》里走失后,偶然进入这片沼泽的。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那片草地。随着地面升高,街灯变暗,他的脚步自动变缓。突然,周遭暗了下来。他知道大教堂就在前方,尽管他也很难搞清楚到底是哪种感官向他提供了这个信息。渐渐地,他分辨出教堂正厅和唱诗班窗口发出来的光,也许即便在最佳情况下,灯光穿透颜料和玻璃上的那层灰以后也会变得暗淡。教堂区的住宅窗口亮着几盏灯,其中包括医院街的那两盏。它们中间的那片黑漆漆的地带大概就是布里德斯庄园。

一根掉在地上的树枝绊了他一下,他随口骂了一句,把步速调得更慢了。空地里的气氛阴森怪诞,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尽管他的眼睛逐渐适应无光的环境后,这种感觉慢慢减少了。

花园的后墙逐渐从阴影里恢复了原样。杜戈尔伸出右手,去摸墙上那道粗糙的门。随着他的触摸,老油漆成片剥落。他带着不合时宜的热情向自己道喜。有一点似乎很重要:尽管他还是很害怕,却能在黑暗中找到路。

夜晚静谧。远远地传来一点声音,与其说打破寂静,倒不如说是更强化了那种寂静感。河的远端,一列火车沿着铁轨向前开,发出咔咔的响声。在罗辛顿市中心,汽车的发动机隆隆响着,好像这个城市消化不良。风声提供了一个柔和的背景,就像唱片的咝咝声那样无法定义地存在着。杜戈尔什么也听不见,无论是人声还是别的什么,对他而言都意味着危险。他坚定地告诉自己,即便遇到最坏的情形,至少教士草坪那三个出口中的一个也能为他提供一条逃生之路。

他慢慢爬上墙头,刚一触碰,灰泥表面就开始掉碎末。他在墙头坐了一会儿,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一边向下偷看另一边的暗处。他数到三,就像准备泡冷水澡的人那样,跳了下去。

从墙头跃下时,一堆潮湿的枯叶像垫子一样起到了缓震作用。在他的冲击下,那堆叶子一滑,他四仰八叉摔倒在草地上。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两边亮灯的窗户都挂了窗帘。他没什么可害怕的,没人能听到他落地的声音。

一条通向那所房子的小径在花园里分了岔。杜戈尔沿着小径向前走,一开始踮着脚尖,可是接下来就正常走路了,因为他记起来,他的靴子正是为这种路面准备的。

小径通向后门,那里上了锁。杜戈尔移到左边,来到和门拉开一定距离的第一扇窗前。窗户不肯屈服。据他判断,这是厨房的窗户。

更左边还有两扇窗。他试着推了推旁边那扇窗户的下半部分,令他惊讶的是,窗户竟然动了。这么说,牛皮纸和胶水派不上用场了。幸好如此,否则会很麻烦,特别是在漆黑的夜里,还有可能留下痕迹。他想了一下,窗户这么开着有什么意义吗?但是还没等这个疑问在他的脑子里扎下根来就被他打发走了。罗辛顿人没有伦敦人那么有安全意识,可能那个负责照看布里德斯庄园的人根本没有料到会有人夜盗空房。

杜戈尔无声地抬起窗户,跨过低矮的窗台,整个人滑了进去。

他站起身,把手伸进口袋里摸手电筒。忽然,他莫名地兴奋起来,仿佛回到了童年,在空房子里探险,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在这里等着他。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可是他已经来了,这个事实突然给他带来一种强烈的喜悦感。

他正站在餐厅里,这个房间很长,一直延伸到房子后面。他快速检查了一下房间里的东西。有必要仔细看的地方,他就用一下带遮光罩的手电筒。事实表明,遗嘱执行人还没有把家具搬走。装饰物和照片已经不见了,地毯、窗帘、餐柜、桌椅还在。还留下了三个结实的桃心木桌,桌腿是雕花的,呈动物爪子形状。桌子上落了一层灰,杜戈尔小心翼翼地躲过去了。灰尘让他想起了手套。他把手套戴上,用手绢擦了擦可能碰过的地方。显然,想要达到专业入户窃贼的水平,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门在杜戈尔右边,离窗户最远的那边。他朝着那个方向走,然后敬业地打开所有抽屉和橱柜的门,唯一的回报是二十年前出版的《罗辛顿观察者报》,一碰就碎。细想一下,餐厅里怎么可能藏什么东西?一股紧迫感悄然来临。

门没锁,可是吱呀的开门声把他吓了一跳。他坚定地告诉自己,没有人听见这个声音,但是他又后悔打破了这种似是而非的宁静。

右边是一扇绿色的毛面呢门。左边还有一扇门,和餐厅的入口在同一面墙上。杜戈尔隐约看见对面还有很多门,毛面呢门后面有一段向上的台阶,门上的扇形窗里透出一缕暗淡的光。那道门是通向外部世界的出口。绝不能用手电筒。杜戈尔决定有系统地按顺时针方向绕着大厅转,碰到一个房间就检查一个房间。这时他注意到,原来铺在地上的地毯变成了石板。

左边那扇门通向一个很大的正方形房间,站在那两扇百叶窗前可以俯瞰医院街。沙发和扶手椅的位置标明了这一点。左手窗边的角落里摆着一架大钢琴,钢琴上放着一盆孤零零的蜘蛛抱蛋[3]。突然,杜戈尔想演奏一曲《不算行为不端》[4],这个他从一降生就喜欢的曲子很适合这个环境。他在房间里迅速转了一圈。这里和餐厅一样,冰冷且没有特色。另一扇窗前放着一张书桌,看起来有希望,可是走近了一瞧,空的。如果他早一步,在弗农·琼斯把那些东西搬走之前就来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