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啪”的一声,杜戈尔关掉了手电筒。突然,汗从太阳穴附近的毛发下面钻了出来。门是要关,还是要开?恐惧将他攫获,想动弹是不可能了。
门在合叶上呜咽着。一阵风从厨房里翻滚而出,携带着长时间不洗澡的体味。如果这个味道的拥有者再向前迈两步,就能直接走进杜戈尔的身体里。
金属撞击石头,发出叮当声。那个气味更浓了。寂静似乎盘绕在杜戈尔的脑海里,如一只巨蟒抓牢并榨取他的想法。恐惧干掉了其他念头,只有一个除外。
对光亮的需求。
杜戈尔并没打算开手电筒,这好像是他的本能替他完成的。厨房门那边传来模糊的动静,更远处的黑暗里,有一阵疯狂的窸窣声,仿佛是一只藏在洞穴里的夜行动物受到了惊扰。
灯光将杜戈尔的恐惧变成了逞能。他不假思索,一脚踹开门,然后用手电光扫射了一遍厨房。与此同时,他的脑子也开始工作了。不管是谁在那里,肯定不是杜戈尔更怕他,而是他更怕杜戈尔。光背后的杜戈尔一定是隐身的。第二个闯入者又在布里德斯庄园做什么呢?
手电光在燃气炉具和右边的墙中间发现了一团旧衣服。杜戈尔把光柱对准那个角落,然后故意慢慢地把光朝着那个东西移动。在五码远的地方,他停住了。
一开始,他只看到了细节:布满泥点还裂了缝的军靴、像是用绳子捆起来的裤子、破旧的黑大衣、一团油乎乎乱蓬蓬的灰白头发,以及一个什么盒子的盖。
小提琴盒。
把这些细节汇总在一起,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一定是那个在市场卖艺的流浪汉。那个人的脸被光遮住了,整个人缩在大衣里,古怪且拙劣地模仿一只熟睡的鸟。
杜戈尔任凭寂静逗留不去。唯一的声响是那个流浪汉刺耳的浅浅的呼吸。他很惊讶,应该说是很震惊——他发现自己竟然很享受这种新奇的场景。不言而喻,那个人对他充满恐惧。通常是反过来的。这是他这个晚上第一次感觉自己在控制局面。
被屋顶漏水惊吓的记忆似乎仁慈地远离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用脚踢了一下那个流浪汉。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往日沙哑。
缩在角落里的那团东西发出沙沙声和惊慌失措的吸鼻子的声音,但是没把脸露出来。
“抬起头来。”杜戈尔又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他语速缓慢,且不掺杂任何情感。
这次,流浪汉谨慎地朝手电光偷看了一眼。杜戈尔认出了那张胡子拉碴的瘦脸。他在想,如果把脸暴露在灯光下,流浪汉是不是也能认出自己?最好别冒这个险。
“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小提琴手咕哝着,听他的声音,好像是因为受到虐待而抱怨,“眼睛疼。”
“闭嘴。你没必要看见我。你叫什么名字?”上帝,杜戈尔心想,自从当见习舍监以来,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这么说过话。
“我什么都没干。”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塞德里克。”他停顿了一下,“米尔斯。住在这附近的人都认识我。我不会害人。您听我说,先生——”
“你在这儿干什么?”忽然,杜戈尔走了神,想到塞德里克的母亲可能在读《方特勒罗伊小爵爷》[1]时曾经流下幸福的泪水,于是,她就给儿子起了和主人公一样的名字。
“我在这儿睡觉。我不害人,真话。老神父在的时候,偶尔会让我睡在花园的棚子里。他死了。最近天太冷,我一直在这儿睡觉,明白了吗?房子总空着也不好。”
“我不明白。你是怎么进来的?”
“窗户在那儿,先生。”塞德里克猛地用大拇指指了一下餐厅的方向,“他说我睡在这儿没问题——”
“谁说的?”
谈话中间出现了短暂的停顿。“老神父。”说着说着,塞德里克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手电筒,“他——”
“撒谎。不可能是他,除非他在坟墓里和你说话。到底是谁?”
“酒吧里的一个人,伦敦来的一个华而不实的家伙。您看,我已经——”
“哦,你给我闭嘴。”会是李,或者泰纳吗?“跟我说说那个人——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的面,他都跟你说了什么。把你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渐渐地,随着进一步的提问,加上时不时地用靴子踢他一脚,杜戈尔把全部情况都从他嘴里套出来了。至少他听到了塞德里克想要告诉他的话。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塞德里克在河边新教礼拜堂旁边的黑猪酒吧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可能就是泰纳,不过很难确定,因为塞德里克的描述能力有限。那个人给他买了两杯酒,还对他进行了一番盘问。起初,他问的是一些大致情况,有关罗辛顿的,还有在那里发生的微不足道的犯罪事件。接着,陌生人将谈话的内容转向弗农·琼斯。在塞德里克的认知中,这个教士是当地的一个大善人,没人讨厌他。弗农·琼斯去警察局看过他一两次,偶尔也让他睡在花园的棚子里。他的小提琴和大衣都是琼斯给的。于是,塞德里克对他的恩主产生了近乎奴仆的感情。有时他会去花园里干些杂活。
又是一通审问,又踢了他几脚,杜戈尔才确切知道这个陌生人想叫塞德里克做什么。
“那他为什么让你闯进来?”
“不,他从来没这么说过。他偷偷塞给我五英镑,说如果我留心一下这个地方,就再给我五块钱。他说,那个老家伙把家具留给他的一个伙伴了,他怕有人偷东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先生?”
他们的谈话陷入了僵局。杜戈尔拒绝启发塞德里克,而塞德里克呢,不管接下来杜戈尔问他什么,他都用“我不知道”回答,而且一脸固执的愚蠢相。
可能塞德里克的信息储备已经被耗尽了;可能是李派了泰纳去罗辛顿各个肮脏的酒吧对八卦新闻进行撒网式排查。当泰纳发现塞德里克了解布里德斯庄园后,就自作主张地用可怜的一点钱雇了一条看门狗来为他服务。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李知道弗农·琼斯认识塞德里克。可是如果像汉伯里说的那样,李没来过罗辛顿,那么这种可能性就不存在了。
李一定是个面面俱到的人。想到这儿,杜戈尔打了一个哆嗦,手电筒的光柱也跟着摇晃了一下。也许李已经派人来监视这个监视者了。不,他是在疑神疑鬼。但是他必须记住,李,不容低估。
他低头看着塞德里克。铺了石板的厨房冰冷刺骨。他想离开这里,可是该怎么处理塞德里克呢?这个流浪汉肯定大概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如果他回去把这个情况汇报给李,那么查出是谁夜访布里德斯庄园并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