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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恩汉姆小姐离开他们,去履行自己代理女主人的职责。房间里充满了交头接耳、觥筹交错和刀叉落盘的声响。这时,李已经进来了,正在给一个女教师讲笑话,那位教师铁灰色的头发被整齐地绾成一个髻。杜戈尔和阿曼达迅速贴在布莱克先生身上,后者正端着一盘三明治在房间里迂回前进。令人气恼的是,盘子上方隐隐约约有一只孤独的绿头苍蝇正漫无目的地飞行。布莱克看到有人可以和他聊天,大为开心。
然而,他们很难把精力集中在教区长的长篇独白上。仅从听到的只言片语,杜戈尔就能毫不费力地把重点复述出来。布莱克先生认为自己不得不为出现在这个——按他的话来说,“此刻没有什么真正意义”——的地点做一番解释。当年他读的是文法学校,他多么希望当时的环境可以允许他上一所综合中学。他为此而责怪主教——罗辛顿主管教区的因循守旧是一只四季皆宜的替罪羊,杜戈尔想。“这个地方的装模作样毁掉了诚实的情感。”因为情绪激动,说话时,他的喉结在宽宽的、有点不太干净的硬白领上来回滑动,“唯一对教堂的社会学角色有所了解的神父是老弗农·琼斯。当然,他刚刚去世。”上帝在把握时机上的无能令布莱克先生很不悦,“您一定读过他写的那本《我主于群贼之间》吧?自然有些精英主义(他的背景对他不利),但是,他基本上还是站在人民这一边的……”布莱克先生提议带他们到罗辛顿市内和周边的贫困地区转一圈,“只是想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有意义、值得记录的资料。”
李站在餐厅唯一的入口处——当然,那也是唯一的出口。他一只手端着一杯雪利酒,另一只手拿着一块小点心。如果他们想走,就必须和其他人一起出去;安全起见,他们最好混在这群六年级学生里。也许他们可以找个借口什么的,比如说,迷你库珀车漏油了。可是没准有一个现成的爱管闲事的业余机修工急切地想要帮他们把车修好。即便他们搭便车走了,等他们再次落单的时候,李还是会开着他的兰吉雅跟踪他们。在思考这些问题的过程中,杜戈尔不动声色地观察到,布莱克先生的肩膀处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头皮屑。当然,他的袍子是黑色的。
正在这时,那个布道的神父走了过来。他正穿过横在他们中间三三两两的人群,迈着天生外交官般干练高效的步伐向他们的方向移动。他把布莱克从杜戈尔和阿曼达身边拉开,(“赫伯特,你可以帮莫莉照看一下咖啡吗?她在那边太紧张了。”)并平静地介绍自己是德雷克·普兰德帕斯。
“还在教堂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们了——通常举办纪念礼拜会时,很少有陌生人出席。当然,以前的场面更盛大,现在只有自己人参加,头儿是看在伯恩汉姆家的面子上才保持这个传统的。”
这个小团体的成员之间再熟悉不过了,于是,普兰德帕斯先生根据从他们那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猜想,杜戈尔和阿曼达以一种含混不清且有可能令人愉快的方式与电视之间存在某种联系。他用舌尖润湿轮廓精致的嘴唇,这让杜戈尔联想到一只良种蜥蜴。
普兰德帕斯的头发原本是金色的,如今已经有些斑白;他走路的姿态犹如半人半羊的农牧神;他的牙齿闪闪发光,像牙膏广告里的那两排牙一样规整闪亮;他穿的袍子是鸽灰色的,有着红丝绸的衬里。
他对阿曼达很礼貌,却把谈话的重心放在杜戈尔身上。这么做的目的有两个:一、他想对那个有关罗辛顿的电视节目有更多的了解;二、让他们了解一下他对这个房间里其他人的看法。
“莫莉·伯恩汉姆是董事会成员。现在我们这里男女同校。有时候我不明白,她是不是把学校和她的狗搞混了,或者反过来。”
站在杜戈尔身边的阿曼达面色苍白。两个人都在抽烟,他们全神贯注地大口吸烟,仿佛烟草能给他们带来奇迹。当神父用尖刻的声音毫不费力地继续抱怨时,杜戈尔开始不顾一切地琢磨,他们是否可以通过说出真相博得大家的怜悯,并摆脱这种处境。因为除了李,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崇高的、有同情心和有判断力的。想象这一场景令他心中充满恐惧,甚至有着些许讽刺意味。然而主要的障碍是这些话是否可信。他们手里没有证据,李只要否认一切就可以了。也许他应该假装昏倒;伯恩汉姆小姐肯定会让他和阿曼达多待几个小时,到了那个时候……但是这么做也没用:李会等着他们的。
或许他们可以像羔羊被牵往屠宰场一样离开这里,然后设法和李做一桩交易——用信息交换豁免权。上帝知道,现在钻石已经没有意义了;它们就像很久以前你是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想要的东西,现在你甚至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要它。可是,李会答应吗?他已经搜查了他们的房间,他们知道的他基本上都知道了。但是他知道如何利用这些线索吗?
“请原谅,神父。”他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已经向他们发起了攻击。
“我只是想告诉您,我非常欣赏您的布道。”
普兰德帕斯先生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他猛地转过身去。“人们总是会对神父讲这种话。”他用目光上下打量着李,仿佛一个农夫在检查邻人家的牛,并发现了它的不足,“特别是那些不常来教堂的人,更喜欢这么说。”
杜戈尔猜想,他说出如此恶毒的话,是因为李作为一个陌生人,没有显示出对任何人有用的迹象。可是,李那张生硬直率、无动于衷的脸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哦,神父——”他刚一开口就被打断了。
打断他说话的是那只讨人嫌的猎狐梗,它坚持不懈地在食客间搜寻食物,终于叼走了布莱克先生不设防的盘子里的一只鸡腿。那条狗断定此次奖品不小,应该及时撤退,于是向房间的另一侧奔去,完全无视沿途碍事的人腿。随后,它躲在伯恩汉姆太太安眠的那把扶手椅下。在它的攻击下,那把椅子急促地颤抖着。伯恩汉姆太太猛地惊醒了。
“哦,索菲,”莫莉·伯恩汉姆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头传过来,“你不该这样的。”听她的语气,连自己都没说服。
“索菲?”她的姑妈重复道,“这条该死的狗。真是个呆子。”她向自己的脚踝处看去,索菲的鼻子刚好从她的两只脚之间伸出来。现在,那条鸡腿已经变成了一段尚未消化的记忆。
伯恩汉姆太太哼了一声,伸手去够雪利酒。对周围人不理不睬的她拿起酒杯和《星期日泰晤士报》。“普兰德帕斯先生!”她冲着房间里的那群人喊道,“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