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凯辛在黑暗中醒来,脑海中回荡着沙恩·迪亚布的声音,那是他临死前发出的声音。他听着沙恩不堪剧痛的呻吟声,查看了他的脊柱、髋骨和大腿——这些伤处的疼痛在折磨着他。
凯辛从厚重而温暖的被窝中抽身出来,双脚踏进冰冷的皮靴,离开卧室,沿着走廊穿过气氛阴郁的宴会厅,路过客厅,从前门走出来。外面并不比室内冷,清晨的薄雾已经被海面吹来的强风驱散了。
站在露台上,他朝杂草丛里撒了泡尿,那些野草看上去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凯辛又回到屋里,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不慌不忙地洗脸、漱口,穿上工装、袜子和靴子。
家里的两条狗听得出他的动静,早已守候在侧门外,喉咙发出迫不及待的呜呜声,他开门放它们进来,这些大家伙在他身边绕来绕去,亲热地嗅着他的味道,摇头摆尾地献殷勤。
清晨的口渴感越发明显,他向冰箱走去,一排排冰镇啤酒瓶随即映入眼帘,也许此时喝上一瓶啤酒也没什么不可以。他拿出了那瓶容量为两升的果汁,上面写着:八种水果配方。傻瓜才会相信这个!
他双手捧着塑料瓶子,酣畅淋漓地喝了一大口,至少有一整杯。他从门后钩子上取下了那件老旧的防水夹克,顺手抄起了枪,打开通往露台的门时,猎犬们争先恐后地挤出去,迅速跳下台阶,向后门的方向蹿去。他沿着小径向前走,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两条狗在前方不远处等着他,它们亲热地凑在一起蹭来蹭去。后门一打开,它们就沿着小路并排跑了出去,冲向更开阔的地带,穿过大片的草丛奔向树林,兴奋地蹦着高,耳朵在半空中扑腾着。
凯辛一边走,一边退出枪里的弹夹,从身侧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枚0.22口径的子弹和一个0.410口径的霰弹,装进弹夹里。他有好几次机会可以用这支枪打只野兔,透过其V字形的目镜瞄准那只暗褐色的美丽生物,还有它那忽闪忽闪的耳朵。他甚至都没想过要开枪,因为他喜欢野兔,喜欢它们的聪慧,爱它们烂漫地嬉戏打闹。不过,他的确曾经射击过一只快速奔跑的兔子,那仅仅是在露天赛场的一次训练,一个挑战。他总是打不中——他反应太慢了,他的0.410口径霰弹枪的导锥不长,射程也近,子弹飞不了多远就失去杀伤力了。
凯辛端着枪,架在胳膊上,边走边瞄着那些树,对准森林深处光线昏暗的地方,等着猎犬去把鸟儿惊飞。
猎犬们奋力一跃,冲进了树林,惊起一大片林鸟,伴随着黑色霰弹碎片的尖啸声一起冲向天空。
他穿过小山,沿着山坡向下走,猎犬们打头阵,它们的皮毛乌黑发亮,脑袋低垂,四条腿飞快跑动着,在林间穿梭,搅乱了地上散落的枯叶。来到平坦地带,从空地的边缘,一只野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了出来。他看着这三只动物前后穿过空地,黑色的猎犬和野兔,野兔的步调很协调,一旦感到猎犬靠近,它就立刻灵活地转弯。野兔好像牵着一根无形的绳子,拉着这两只狗,转眼便一起消失在小溪上游的树林里了。
凯辛穿过草地,那片草地看上去平平展展的,但踏上长长的干草时,可以感觉到脚下的起伏,这是垦荒犁地时留下的一条条宽幅的沟壑。这片空地曾被耕种过,却没有在任何人的记忆中留下一丝痕迹,他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汤米·凯辛是否在那里种过庄稼。
要穿过这片混着杨树和柳树的森林到达那条小溪,着实需要打一场硬仗,成千上万只蚂蟥已经在这里放肆生长了至少三十年。好不容易到达了小溪,水塘间涓流款款,猎犬也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他们直接走了进去,来到这座森林的最深处。水分补充完毕后,他们开始在丛林深处寻找出路,然后喝水,再继续前进,小溪在猎犬细瘦而健壮的腿下形成微小的旋涡。它们伸出舌头喝水,然后抬起下巴,甩了甩沾在胡须上的水珠。卷毛狗喜欢小水洼,它们很爱戏水,但不喜欢深水沟,也不太喜欢大海。
穿过小溪,他们开始绕着这座山向西行进,来到坡面平缓的山阴,在细密的草丛中,凯辛发现两只野兔的耳朵。他指着兔子,对狗儿们吹起了口哨,发出抓捕指令。两只野兔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从他胳膊的方向飞快地跑远了,它们默契地彼此配合着,一起前进继而又一起停下,并排跑出了约十五米,两只狗紧随其后,像一个井然有序的动物组合。接着,左边的兔子向一侧转弯,在山阴处下了坡,其中一条狗跟着转弯追了过去。另一条狗本想兵分两路,但无法忍受独自行动,也跟着向左转身,随着它的搭档一起追那只兔子去了,一同消失在茂密的草丛中。
没过多久,它们就回来了,经过长途疾行,它们那粉红色的舌头疲倦地瘫挂在嘴边,但转眼又向前跑开了。
继续向前走着,凯辛突然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跑在前面的猎犬很快也觉察到那个人,它们四处张望,向左边转去,找寻那人的身影。他继续向前走着,随即便听见猎犬们发出了高亢的叫声。
那个男人已经从树丛中走了出来,猎犬们正围着他,兴奋地上蹿下跳。凯辛一点也不担心,他看到那个人向两条狗伸出了双手,而它们正开心地舔着他的手。它们非常高兴能够见到它们的朋友。他改变前进的方向,朝登·米兰走去。他已经将近八十岁,但看上去好像只有五十岁的样子,估计他一辈子都会顶着那头乌黑浓密的头发。
他们握了手。只要他们有段时间不见面,再见时都会很亲热地握手。
“还是一场像样的雨都没下过。”凯辛先开了口。
“该死的异常天气。”米兰说,“我已经开始相信温室效应那一套了。”他的手抚摩着两条狗的脑袋,“好家伙!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这种烈性的卷毛狗。你在克里根的房子那边看到那些女人了吗?”
“没有。”
他们两家都与克里根家比邻而居。克里根夫人在丈夫去世后就去了昆士兰,自那以后,那所红砖筑的小房子就一直没人住。风吹日晒,加之年久失修,木制结构上的油漆已经剥脱,窗户上的泥子也已经风干脱落,玻璃全都掉了下来。门廊的木柱也倾斜倒塌了,院子里长满杂草。他记得九十年代初的一个夏天,他还来这里度过一个周末,那是个炎热的夏天,当时他还跟薇姬在一起。克里根家的老房子已经有一大片房顶消失不见了,不知道被风吹到了什么地方。他让登·米兰联系了克里根夫人,后来屋顶被凑合着修上了。屋顶直接决定了一所空房子是否会变成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