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第3/3页)

让天子向万民证明自己无罪!这等诛心之言,也太大胆了,众臣静默地看着对质的两人,心中暗道。

若这层颜面没被赤裸裸撕开,皇家尚可遮掩一二,拖些时日去寻个幕后之人,做个交代。可如今任安乐如此直白地在文武百官面前质问,皇家已无可回避。

或许该这么说,任安乐这是在逼陛下,要么就竭尽全力寻出真凶,不得有半点推诿,要么就担下构陷帝家、屠戮八万将士的罪名。

今日之后,天下百姓虽不敢言,但所有人都会猜想陛下就是那陷害忠良的人,皇家天威自此荡然无存。大靖立国不过二十载,根基尚未大稳,若有人因此事兴风作浪,煽动百姓,那韩家江山恐会危矣!

在座的大臣哪个不是深谙朝堂之道,几乎是瞬间,就将这利弊给分析得清清楚楚,看向任安乐的眼神更是不同。一介女子,区区几句话便能让天下陷入动荡,也太骇人了些。

嘉宁帝比仁德殿下的百官想得更多、更远。他抿住唇,眼中的怒涛几欲汹涌而出,却到底忍了下来。帝梓元蛰伏十年,将帝家被诬谋反之事的证据全摆在了百官面前,皇家当年错斩忠良已失了民心,若他这个大靖天子还担上屠戮子民的罪名,必将被万民口诛笔伐……好一个帝梓元,她竟是比当年的帝盛天更加棘手。

太后沉默地坐在御台上,转头瞥向一语不发的嘉宁帝,心有懊悔。若是十年前在帝北城就杀了帝梓元,也不会留下隐患,到如今连累得整个皇室都要背上骂名。

后妃公主的位置上,安宁坐得笔直,她沉默地望向任安乐,一双眼沉不见底。

“这桩桩件件,陛下确实比任何人都值得怀疑,若要臣释疑,请给臣一个说法。”任安乐见嘉宁帝不语,缓缓开口,那眼却迎向了安宁,毫不躲避。

广场上陷入了僵持之中,百官望向御台的眼神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动摇。

狡兔死,走狗烹。若当年忠君为国的靖安侯都难以善终,那难保日后的他们不会是同样下场,仁德殿外的气氛突然诡异起来。

嘉宁帝知道这些大臣在想些什么,看着他们眼中对帝王的尊崇愈加淡去,他皱紧眉,这种时候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父皇。”嘉宁帝刚欲开口,安宁却毫无预兆地从席上走出,行到石阶前,缓缓跪下,“儿臣知道真相。”

安宁公主一句话,让众臣瞠目结舌。

嘉宁帝看着跪在地上的长女,冷声斥道:“安宁,休得胡说,十年前你不过八岁,怎会知道此事!”

安宁垂下头,附身头抵在青石阶上,一字一句回道:“父皇,儿臣没有说谎,儿臣确实知道十年前构陷帝家的幕后之人是谁。”

望着神情凝重的安宁,太后心底有瞬间的不安,像是有什么失去了掌控一般。

“安宁!休得胡闹!”嘉宁帝神色冷沉,怒喝。

见嘉宁帝不允许安宁说话,一旁的老公侯们倒是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进言:“陛下,此事事关重大,公主当时虽年幼,或许曾窥得一二,公主说出真相对陛下亦有益,何不听听公主的说辞?”

他们是大靖的朝臣,如果有证据能证明嘉宁帝是无辜的,朝堂得稳,他们自然皆大欢喜。

众臣相谏,嘉宁帝不好拂逆,只得盯着安宁,颓然一摆手,“安宁,你说。”

安宁抬头,望向石阶下的百官,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

“诸位大人,帝家之事和我父皇无关,我父皇也全不知情。当年将密信送往帝北城、命令忠义侯截杀帝家军的人是,是……皇祖母。”

石阶上的满朝文武已经不记得今日是第几次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们想过无数个可能,但绝对想不到从安宁口中说出的幕后之人居然会是天子生母,当朝太后!

慧德太后悲悯天下,心怀万民,自太祖之时起便是举国上下尊崇爱戴之人,这样善名远扬的太后,怎么会是构陷帝家、屠戮子民的幕后黑手?

但安宁公主性子刚直,素得朝臣敬重,若不是真相,她又怎会说出这种话来冤枉自己的亲祖母?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朝御台上的太后齐刷刷望去,在看见太后苍白的脸色时不由动摇起来。大靖之上若有谁的权势能做到这些事,慧德太后好像……也是其中一个。

“安宁,这种话岂能随便说出口,刚才你指证的可是你的亲祖母,大靖的皇太后。”皇亲中,胡子花白的明王起身,神情严肃,颤巍巍道。

明王是太祖唯一还在世的兄弟,在宗亲中辈分最大,威望最高。此事已牵扯到太后,他纵使不愿掺和,也不得不出来说一句。

“明王,你让她说,哀家要听听哀家的好孙女到底能说出什么话来!”太后的声音从御座上传来,格外冷漠。

安宁回转头,平日颇有神采的眼睛就像失了魂一般。她望向御台,静静开口。

“皇祖母,十年前父皇下旨赐帝家满门死罪的那晚,我去了慈安殿的佛堂。”

太后怔住,不敢置信地望着安宁,瞳孔猛地紧缩,握住扶椅的手微微颤抖。

韩烨猛地抬头,朝任安乐望去,目光灼灼,隐有指责之意。

到了这一步,她早就知道安宁可能知道真相!

任安乐迎向他的怒火,虽坦坦荡荡,却同样有些不忍。

“那日父皇赐了帝家死罪,我本想去慈安殿求祖母为帝家求情,可是殿外守卫森严,我和良喜就爬进了慈安殿后的佛堂。当时,皇祖母和张公公也在佛堂,我在佛像后亲耳听到张福说是他偷了父皇的玉玺,遵皇祖母之令将伪造的御旨送往晋南,才骗得靖安侯发兵西北。”

安宁垂眼,极慢却一字一句说完,“若诸位大臣不信,只要审问慈安殿的大总管张福,便可得出真相。帝家之事,父皇毫不知情,和父皇也没有半点干系。”

太后身后站着的张福脸刷地就白下来,数九腊月的时节,额上的汗竟比夏日出得还多。

安宁叩首于地,浅黄的公主朝服上沾满了雪渍,狼狈不堪。

“父皇,儿臣十年前便知道真相,却未说出来,让靖安侯和八万将士背了十年冤屈,儿臣枉为大靖公主,愿受父皇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