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四章 月出皎兮(第2/5页)

彼时,我不懂伍封话中深意,只觉得秦国靠近西戎、姜羌,民风比起东方的晋国、齐国、鲁国要开放许多。礼法对秦国女子的约束也算不得严苛,女子的地位虽不及男子,但怎么也不该只是一件物什。将军今日怎么会说这样的浑话?

此后,他二人又畅谈了一个多时辰,直到黄昏日落,公子利方才起身告辞。将军将他一路送至府门外。

“将军今日车马劳顿,定已疲乏,利先行告辞,改日再来请将军赐教。”公子利端行一礼,抬首时又偷偷地瞟了我一眼,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伍封目送马车离开后,笑着牵起我的手向府里走去:“不到半年,我家小儿又长高了,再过两年,只怕我这将军府的门槛都要被人踩破了。十五及笄,你是跑不了了。这及笄礼要怎么办,我可要好好想一想。”

“将军怎么又说这样的话!阿拾不定亲,也不嫁人。天下没有男子能比得上将军,我这辈子就要留在府里陪将军,哪里也不去。”我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玉立如山的男人,无比坚定地回道。

“陪我?哈哈哈……”伍封大笑着将我高举到身前,“小儿,天下才俊你认识了几个?小小年纪就说这样的大话,要是我这老头儿当了真,你将来可不要后悔。”

伍封常常和我以老头儿自称,我望着他俊秀的面庞实在看不出他到底老在哪里。

“将军要是非说自己是老头儿,那也别再把我当小儿,我已经长大了!”

“是嘛!”伍封弯腰上下左右打量了我一番,揶揄道,“嗯,是长大了,我可得早点开始给你物色人家了。”

“将军——”我恼羞成怒,甩开他的手就想跑,伍封大手一握,笑着又道:“不过,以你如今的出身,想嫁个好人家怕是有些难,不如你随我入了伍氏一族,以芈为姓?”

将军的话说得太突然,我一时有些愣怔。别说这世间无氏无姓的人比比皆是,就连名都没有的,也大有人在。“姓氏”对于一个庶民来说,那是天大的恩赐。

“平日里见你牙尖嘴利,这会儿怎么傻了?走吧,随我进屋去说!”

此时屋外天色已暗,我将寝室的烛台点亮后,便按捺下心中的激动乖乖地跪坐在伍封面前。灯光下的人看上去有些疲累,明明说明日才到,结果今日就到了,想来定是快马加鞭赶了一夜。

“阿拾,你知道吴国为什么要讨伐齐国吗?”伍封不提入氏之事,反而闭上眼睛问起吴齐两国的军政来。

我虽然觉得世人不该把男人之间的战争归结在一个女人身上,但嘴上却说:“公子利不是说,是越女施夷光受了越王的指使故意挑唆的?”

“越女虽给吴王添了一把火,但真正挑唆的却另有其人。”

“谁?是楚人、越人还是晋人?”我好奇问道。

“都不是,是一个叫端木赐的卫人。”伍封睁开眼睛。

“端木赐是何人?怎么能说服吴王出兵伐齐?”

“端木赐为了熄灭齐鲁之间的战火,凭一人之力游说四国。我书房里有探子的来报,明日你看过后,自然会明白个中详情。”

“阿拾只是个婢子,如何能看军报?不妥,不妥,这事若让外人知道,恐惹非议,于将军不利。”

“无妨,我说你看得,你便不用顾忌。你外表柔弱,但心智坚毅,处事果决。可惜你生为女子,本来以你的资质若稍加培养,做个大夫家的智士绰绰有余。今天,我赠你以伍为氏,怕是你以后只能做我伍氏的门客了。”

如今周王室权威不再,天下各国连年战乱,民不聊生。在公卿贵族眼里,人命轻如草芥,但其中有两种人例外,一是智士,二是剑士。

智士者,以才学、谋略仕于家主;剑士者,以忠义、剑术获宠于家主。此二者即便出身低微也能受到众人的尊敬。当然这种情况也只限于男子,庶民家的女子能嫁到士族家做个侍妾都已经是天大的荣耀。如今,伍封将我比作智士,这让我满腔热血一下子全都冲上了头顶。我急忙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叩首跪拜的大礼:“阿拾谢将军!”

“起来吧,伍氏乃帝颛顼之后,以芈为姓,你年幼尚不能取字,就仍以‘拾’为名,称芈拾8吧!明日我让家宰给你新开一个院落,你就不必与婢女们同宿了。想笑就笑吧,别咬着牙乐,看着别扭!”伍封轻笑着,站起身来。

我抬头笑得灿烂,喜滋滋道:“让阿拾服侍将军更衣。”

我走到伍封面前,眼睛平视处正是他的下巴。我伸手半抱着他,解开他束服的腰带,又替他脱下外罩的深衣,刚想伸手去解里衣的衣带,伍封却咳嗽了一声抓住了我的手。

怎么了,难道是我做得不对?我正疑惑,伍封又咳嗽了一声,脸上显出一丝窘意:“我自己来,你早点回去睡觉。”

“哦。”我把手缩了回来,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前些年个子没长高的时候,他与我之间从无男女之防。每年夏天知了叫得最欢的那几日,我总是枕在他腿上,撩高小衣,露着肚皮在书房里睡觉。刚学骑马那会儿,他也是抱上抱下从不避讳。可自打去年冬天我突然抽了高个子,长开了,他就不许我再像以前那样腻着他了,这让我着实觉得别扭。

我讪讪地行了一礼告退,因转得太急,一迈步居然又踩到了自己的裙裾。眼看着就要摔倒,腰上突然一紧,两只大手将我生生拽住。

房间里一时变得格外安静,我的耳朵里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此起彼伏……

也许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真的变了,我的脸破天荒地开始发烫,从两颊一直蔓延到耳朵,到后颈。伍封握在我腰上的手如火烧一般灼热,他手指上每一寸的力量都能透过衣服分毫不差地传抵我那颗狂跳的心。这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以前与他再亲密时,我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将军,我——”我开口,嗓子有些沙哑。

伍封蓦然放开了我,板着脸冷冷道:“从小到大,这毛病还是改不掉,一高兴就毛毛躁躁。好了,快回去吧!”

我怔了怔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拎起裙角跑了出去。

离开将军的院子,我每一脚都像是踩在云朵上,整个人晕乎乎的。抛开之前奇怪的感觉不说,今天对我而言意义非凡,短短一日之内,我竟然有了自己的姓氏,这真是连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情。我越想越激动,忍不住迎着夜风狂跑起来,大风吹起我的衣袖,让我雀跃得想要飞翔。

一路跑回住处,我推开门就大叫:“四儿,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