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十六章 世外天枢(第4/6页)
我在一旁无聊就逗几个小孩儿玩。忽然间,耳朵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名字。
“端木赐?”祁勇高声道。
“运出去的布料都卖得很好,只是齐地的海盐大部分都被端木赐组织的商队买走了。我们只买到了十五袋,大概能够半年。”
“那粮食呢?可买够了?”祁勇又问。
“前两年庄稼收成好的时候,端木赐从秦、晋低价收了不少粮食;等今年我们这儿粮食稀缺了,他就涨了一倍的价钱卖回给我们,实在是气人啊!”
丰年买入,荒年卖出。去年秋天渭水一带遭了几场霜寒,各地的收成都不太好。想起之前那些逃难的大荔人,我在心中不禁暗叹:真没想到端木赐这人居然还是个奸商。两年前,他只身一人周旋于五国之间,仅凭着一张嘴就把鲁国的兵祸引给了宿敌齐国,生生搅乱了天下格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几乎超过伍封成为我最崇拜的人。如今想来,他到底算是国士还是奸商?嗬,真当是个奇人。
听了几个商人对端木赐的不满和抱怨,祁勇倒不生气,只朗声笑道:“这也是此人的本事,几位就不要介怀了。一个月后,楚地有一批香料要到,到时候还要劳烦各位来渡口再拉一趟。”
“艮主不用客气,这买货卖货、拉货送货都是小弟的职责。”
“行,那我们赶紧回去吧,别让夫人久等了。”
“艮主请!”
“请!”
赶着七辆载满粮食的牛车,我们离开了热闹喧嚣的风陵渡,来到了华山脚下。
华山北临渭水,壁立千仞,自古以险著称,峭壁层崖,无可度者,越接近山脚,越不见行人。这一日黄昏,我们走进了华山脚下的一处山谷。
山谷中,密林丛生,荆棘遍地,一行人循溪往深处走了几里,依旧看不到尽头。此时,夕阳西沉,夜色渐浓,耳边时不时传来夜枭刺耳的叫声,让人不由得胆战心惊。
我拉了拉黑子衣袖,小声问:“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黑乎乎的,这样赶路太危险了。”
“快到了。”黑子拉了我一把,“害怕就走到我前面去,跟在后面小心被狼叼走。”
他这么一说,我连忙小跑了几步,走到他身前。
“停——”祁勇在队伍前头喊了一声,我们一群人便停了下来。
借着最后一点点天光,我探头往前看去,前方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松林,显然已没了道路。
“是条绝路,这可怎么办?”我问。
黑子一笑,拉着我走到了队伍前头:“过了这片林子就到家了,你安心等着。”
几个商人把车一卸,吆喝着把牛赶到一边。有三个人留下来看守牛群,其余两人扒开树丛钻了进去。
须臾,一簇幽冷莹绿的火光一摇一摆地从密林深处飘了出来,紧接着两点、三点,慢慢地越聚越多……
鬼火?
我死死地拽着黑子的手,咬紧下唇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四岁那年,我被几个小乞丐捆在乱葬岗上过了一夜,那些飘忽不定的鬼火就绕着我飞了一整夜。那场景让我至今想起来仍旧头皮发麻。
飘忽不定的“鬼火”转眼已到身前,黑暗中,一盏竹绿纱灯幽幽地飘到我眼前,紧跟在后的是一张白得发青的女人的脸。空洞的眼神,泛青的面庞,女子嘴唇上一点血色的朱砂让她看上去形同鬼魅。
在白衣女子的身后,是十几个身穿黑色束服的少年。他们手上各提了一盏绿色的纱灯,绿纱之内一小点火苗随风摇曳,和着山谷里野兽的哀鸣声,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少年们不出一言,默默地将手中的纱灯递给了我们,然后扛起牛车上的粮食,迅速地蹿进密林,消失了踪影。白衣女子朝祁勇欠了欠身子,转身向林中走去,众人紧跟在她身后,进入了这片迷魂之林。
行在密林之中,黑子紧紧地拉着我的手,生怕我落队走丢。他说,天枢的人把这片林子叫作“迷魂帐”,这里的一树一石都有古怪,如果没有引路人,就算走上十天半月也别想离开这片林子。
黑子说的,我其实早已发现。前面的白衣女子行进的路线极其怪异,她的每一次落脚似乎都有玄机,忽而往右,忽而往左,有时还会绕着一棵大树转上半圈,然后转换方向。
兜兜转转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我们才从密林中穿了出来。
墨色的天空无月无星,我像个瞎子一般被黑子拉着走到了一间房屋门口。
“你今晚就先睡在这儿,明天早上我来叫你。”黑子说完把我推进了房门,临走时又探进头来补了一句,“明天我没来之前,你千万别乱走,否则到时候稀里糊涂死了,可别怪小爷我没提醒你。”
“哦。”我胡乱应了一声不再理他。几天下来,我早已经累得虚脱,没力气点灯,摸着一个像床铺的东西就趴了上去。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
清晨,天刚蒙蒙亮,就听见啪的一声有人开门走了进来。
“丫头,赶紧起来!主上和夫人要见你!”
“哪国的夫人要见我啊?”我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被黑子从床上拉了起来。
“快,把脸洗一洗,把你这乱糟糟的‘鸟窝’也梳梳好。”黑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湿布一下子捂在我脸上,冰得我立刻就清醒了。
这帕子是在雪水里拧的吗?怎么能冰成这样!我瞪了他一眼,胡乱擦了擦就把帕子狠狠地甩给了他:“我的头发像鸟窝?你这双眼睛真是白长了。”
黑子破天荒地没有大骂,而是笑盈盈地从旁边的桌案上拿出一面镜子放在了我面前:“看看吧!”
我歪头朝镜中一看,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这哪里是鸟窝?这简直是一团连鸟都看不上眼的杂草。
黑子递给我一把梳篦,我花了足足两刻钟才把打结的头发理顺,在头顶绑成总角。
黑子一等我放下梳篦就拉着我一路狂奔,我根本来不及看清周围的环境就已经被他推进了一间房子。
刚进房门,便闻到一股细细的甜香,抬眼一看,只见屋内雕梁画栋、铺陈华丽,上座正中央一张黑漆描凤鸟衔枝图纹的桌案足有一丈多长,比将军府书房里的案几长了足有一倍。案几后的莞席21上铺着一张纯白色的动物皮毛,不似狐皮,倒像是虎皮。可这世间哪有白色的老虎?就算有,又有谁舍得杀了取皮子铺在地上用?
我正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只听得身后房门一动,黑子拉着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得我膝盖生疼。
“见过主上,见过五音夫人!”黑子把头磕在地上,大声喊道。
我低着头先是瞄见一双男子的鹿皮翘首履,而后又是一双褚黄色鞋头嵌七彩蜻蜓眼的帛履从我身前走过。珠帘一动,等我抬起头来时,只见一中年美妇端坐在长案之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着履的男子已经隐在左侧的珠帘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