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三十九章 乱世漂萍(第2/5页)

烛大夫刚刚说妇人之血带秽,这妇人指的定是宓曹。孕妇出血是大凶之兆,若不及时用药,怕是要一尸两命。

“宣儿,我出去一趟。你到床上躺着,谁来也别开门。”我掀开被子把小童拉上了床榻。

“巫士,你要去烛府?”

“嗯,算算日子那孩子再过些日子就要出生了,我今日不去试一试将来怕是要后悔。你躺下来睡一觉,睡醒我就回来了。”我把小童按在榻上,自己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套束身的青衣。待会儿能潜进烛府见到宓曹最好,万一见不到,好歹也得给烛椟递些用得上的草药。

“巫士,你真的非去不可?”小童抓着被角不死心地问。

“嗯,别怕。我保证不会被师父发现的。”

“唉,太史早就知道巫士要偷溜出去呢!”小童学着大人的模样叹了口气,掀开被子,极麻利地从门外捧了一套婢女的粗麻布裙进来,“太史让巫士抹黑了脸以后,穿上这套衣服去烛府,还有带上这个药……”小童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递给了我。

“你刚才遇见师父了?”我打开药瓶闻了闻,里面装的是紫苏艾叶丸。

“太史还让人给巫士备了马车。他说,巫士不去最好,要是非去不可就扮作送药的巫女去。”

“小鬼头,你怎么不早点儿说!”我笑着在小童的脑袋上敲了一记,心道,师父啊,师父,原来你也有心软的时候。

这会儿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月亮早已不见了踪影,漆黑的天幕上只留了两三点晦暗的残星。从太史府到烛府要经过新绛城最长的一条街道。在街道的这一头,醉酒的外乡人还抱着行囊和酒坛沉醉在昨日的旧梦里;另一头,早起的小贩已经挑着担子、摸着黑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太史府的马车一路向西,踏碎了游人的美梦,赶跑了小贩的瞌睡,最终在烛府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顶着替太史送药的名头,我这个相貌乌黑丑陋的巫女顺利地进了烛府。

烛大夫在前堂召见了我,他端坐在案几之后,半眯着眼睛满脸疲色。门房管事按他的吩咐举着一盏铜灯在我脸上照了一圈,他抬眼瞧了瞧,可往日如炬的目光还未落到我脸上就已经虚散在了空中。

“是太史让你来送药的?”他问。

“是。”我颔首垂目低声应道。

“三日后的祭礼你可须参加?”

“小女是太史府看管药材的巫女,尚无资格参加祭祀。”

“哦,这就好……”烛大夫说完久久没有出声,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案几之后的老人已然合眼睡了过去。折腾了一个长夜,这个严苛的老人早已筋疲力尽。

“家主?”管事试探着唤了一句。烛大夫闷哼了一声,闭着眼睛朝我们挥了挥手:“下去吧。召长房家的来,既是姐妹也该送一程。”

“唯。”管事行了一礼,带着我从前堂退了出来。

长房的孺人,想来就是那位嫁给烛椟父亲的邾国公主,可叹一对姐妹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最终还是做了婆媳。

“巫女沿着这条道进去,最里面点着灯的那间屋子就是了。”管事把手里的铜灯盏递给我,转身便要离开。

“管事还是引个道吧,我怕走偏了路来不及救人。”灰蓝色的晨色中,一条弯弯曲曲的林荫小道不知通往何处。

“流了一夜的血了,没得救了。这会儿,怕是胎都已经落了。巫女进去瞧一眼,替太史表个心意就回吧。我还得赶在那女人断气前把曹孺人引来,晚了可就来不及了。”管事说完小跑着离开了。

孩子保不住了?我心下一凉,举着灯盏快步拐进了小道。

“啊——嗬——嗬嗬——”

小道的尽头坐落着一间矮房,灰蒙幽蓝的晨霭之中,四个头戴鬼面、身穿黑羽袍的巫人正张牙舞爪地在房门前大声叫嚷着。他们一会儿跺脚,一会儿扬手,一会儿又抱成一团仰头高呼。虽然知道这是巫人们在驱赶觊觎凡人胎儿的恶鬼,但他们可怖的声音混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不由得让我背脊发寒。

“你是何人?”这时,一个素衣婢子端着一盆冒着白雾的热水在我身旁出现。

“这位姐姐好,我是太史府的巫女,专为救人来的。”

“哦,太史府来的?这边的正门不开,和我从小门进吧。”婢子打量了我一眼,慢悠悠地端着热水朝小屋走去。她脚步轻缓,嘴角微扬,眉宇间似乎还带着一丝喜气。

“姐姐可否走快些?救人之事缓不得啊!”我疾走两步越过了她,“小门在哪儿?在屋子后面?”

“屋子里的那位平日恶事做得太多,这回是老天要收了她。巫女你啊,再急也是没用的。”婢子不指路反而停下了脚步,笑着朝我身后招了招手:“喂——这儿,这儿!里面怎么样了?”

我一回头,从对面走来一个梳着总角的蓝衣小婢。她手里端着一个小盆,见到我先是一怔,随后朝我身旁的素衣婢子点了点头:“落了,你瞧——”

她把手中的小盆轻轻一斜,我定睛一看,铜盆之中赫然是一个已然成形的、血肉模糊的胎儿。胎儿圆圆的脑袋、小小的身子浸在血水之中,随着小婢子的走动,不断地颤抖起伏。我猛地捂住嘴蹲了下来,腹中一时翻江倒海。

“这是谁?”

“哦,没事,太史府上派来的小巫女。对了,孺人还在里面坐着?”

“嗯,总要坐到那女人断了气才……”蓝衣小婢见我站了起来,面色一变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巫女,小门在前面那棵柏树旁边,敲三下门环,里面的人就会给你开门了。”素衣婢子拉了自己的同伴到一旁说话,随手给我指了指路。

我此刻粗衣麻裙,一张脸又涂得黝黑,这两个小婢只当我是太史府最下等的巫女,因而全然不顾忌我的存在,径自在一旁咬起耳朵来。

烛大夫没有回晋之前,宓曹仗着烛椟的宠爱在烛府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当两个小婢子看着血水里那一团小小的身子露出微笑时,我仿佛透过她们的面庞看见了恶鬼的欢颜。

宓曹,你究竟对这些人做了什么?这些人又对你做了什么?!

怀了那么多个月的孩子,怎么可能跪一跪便落了?我早前一直觉得邮家的女儿可怜,可如今看来,这高墙深院里长大的贵女,怕没有一个是真正纯良无害的。

我在心中长叹一声,抬手敲响了门环。

开门的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妪,她得知我是太史府派来的巫女后,冷冷地瞧了我一眼,阴阳怪气道:“不是说不来人吗,怎么又来了?在这儿候着,等我禀过孺人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