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一百零一章(第3/3页)
司以云一脚踩在落花上。
中秋过后,银桂压在枝头上,风一吹,簌簌掉落,大部分直往地上去,运气好的,能在美人的肩头停留片刻,不过些许时光,也会被拂开。
这日,她与王朝云出东宫,到紫怡园赏桂花。
这些事她都没和李烬提过,反正她不提,他也知道,而且两人貌合神离,恍然之间,竟有小半个月没见上面。
紫怡园有小御花园之称,这里的花草树木,不像御花园那般精致,倒有些横生自然之美。
两人走了一会儿,有些累,在前头临湖亭坐下。
宫女端上茶水点心,温热的茶水还冒着热气,氤氲出湿润的气息,王朝云喝一口,心里有计较,她懂鉴茶,却从不在司以云面前卖弄。
毕竟对司以云而言,喝到好茶,只是“好喝”。
但她还挺喜欢听王朝云说这些,便说:“王姑娘能喝出这是什么茶么?”
王朝云腼腆笑了笑,娓娓道来。
司以云看着她,目光有点飘远。
也合该是这样,知书达理、惊才绝艳、家世斐然加之模样漂亮的女子,才配得上那位温柔的李缙。
意识到脑海里的念头,她轻笑着摇摇头,不经意看向湖对面,突然发现几个影子躲在树后面,司以云眉心一跳。
她转过身,状似无意叫黄鹂,让她把糕点掰碎喂鱼,却几乎用气音问:“有人跟着我们?”
“嗯。”黄鹂也极低地说。
为了避免暴露,她没法和黄鹂多说几句话,不过她也能猜出,跟着的人是李烬派来的,许是大意,才不小心暴露。
她自然地转过头应王朝云:“王姑娘学识渊博,这么对比,我可真是寻常妇人,倍感惭愧。”
王朝云连忙摆手,脸颊微红:“术业有专攻,良娣也有自己擅长的事,怎能妄自菲薄?”
司以云见她这般,不由笑了笑。
她们只休息一会儿,又沿着铺着鹅卵石的路走,因路小,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意外突发——在路过阁楼下时,司以云看到花盆从阁楼二楼直直坠落,砸向王朝云!
她身体快过脑子,发力冲过去:“小心!”
推开惊诧的王朝云,白瓷厚底花盆“咚”地一声,砸在司以云肩膀上,顿时,她半边身子都麻了。
王朝云、黄鹂和宫人们齐齐围过来,担忧之意不言于表。
司以云捂着肩膀,抬眼看几丈高的阁楼,如果花盆砸在王朝云头上,说不准会血液迸溅……
想到那个场景,司以云牙齿发颤。
这次紫怡园游玩,终究被迫停止,后来查得,花盆只是因为放得太边缘,不经意掉下来的。
青云院中,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司以云衣衫半褪,她半个肩膀又紫又肿,因花盆破裂,有碎片划伤司以云的衣服,刺破皮肤,只能裹着厚厚的绷带,半躺在床上。
李烬喂她吃药,一口又一口的,他显然第一次喂人吃药,却乐在其中,还得司以云提醒他她还没喝完,才停下动作,让她咽。
司以云垂眸,看起来,他很喜欢掌控她的感觉。
拿着巾帕,仔细擦掉司以云唇角溢出的药汁,李烬轻叹一声:“还好,只是伤到肩膀。”
他声音有些沉重:“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司以云直说:“太子爷,这不是‘意外’吧。”她看到李烬安排的人跟着,让她相信这是意外,太难。
李烬抬眼看她,嘴角的笑意敛起:“嗯,不是意外。”温柔的语气略含责备:“如此危险,你还敢跑上去。”
说着,他拇指伸过来,带着相昵之意,碰她的嘴唇。
司以云突然往后仰,躲开。
因她这个动作,温柔在一瞬殆尽,李烬强硬地按住她的下颌:“既然明白不是意外,你想替她死?”
司以云无法大幅度动作,肩膀上传来的一阵抽痛,叫她太阳穴咚咚地疼。
她咬着嘴唇:“我不会替别人死,但在我也不该眼睁睁看人死,在我能力所能达到的范围。”
所以过去,在旧宅邸,她曾刻意放过那些女子。
李烬微微眯起眼睛,戾气乍起,他骤然用力按住司以云受伤的肩膀。
伤口迸发闷痛,司以云皱眉呻。吟。
李烬声音低冷:“痛成这样,也值得?”
司以云猛地抬手,挥开李烬按在她伤口上的手,她冷汗连连,嘴唇发白,李烬看自己被推开的手腕,饶有兴致:“这么造次,学得挺好。”
却没有真的责怪的意思。
司以云半闭上眼睛,她不想说话,与李烬说话,总是很费力。
李烬拿着巾帕,慢条斯理地擦掉司以云额角的汗水,把巾帕按在她眉眼,顺着她的脸颊轮廓擦下。
他浅笑着解释:“我只是突然明白,我的兄长李缙,已经死了,所以,这个世界不需要王朝云。”
司以云愣了愣,这种理论,不啻于先前让她做王朝云的说法。
面对司以云的眼神,李烬说:“她差点与兄长结为姻亲,兄长定也是喜欢她的,你这么喜欢兄长,就不吃味,不想让她死?”
虽然是问句,但不难从他的神情、口吻中看出,他觉得这种做法没问题,换做他,他绝对会这样。
一个人的死活,由一个诡异的想法决定,轻飘飘如羽毛。
司以云摇头:“因为世子爷喜欢她,所以她就得死,李烬……”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抛开所有身份地位,只是平静地说:“你错了。”
她没有太多大道理可以讨论,因为教坊司繁华表象下,生老病死,荣华富贵,都像重重污垢,躲在她记忆的深处。
犹记得那曲笛声,教她面向光明。
人纵使生于污泥,并非要死于腌舎。
她眼光清明,带着一种热烈而真挚的情感,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喜欢不是强占,你尽管可以自欺欺人,用尽所有手段,但不喜欢你的人,一整颗心,都不曾属于你。”
“一刻也不曾。”
一刻也不曾。
李烬听出来了。
女子妩媚凤眸中的挚爱,有如启明星般的耀眼,都是给死去的李缙。
一刻也不曾,不曾分一点给他。
心猛地像被挂上一块巨石,将其往下一扯,心跳卡在奇怪的频度,李烬缓了缓,那种感觉还是滞留着,而且无法忽视。
根本看不到变好的征兆。
他垂了垂眼,抬手放在自己胸口,隔着一层衣物,奇异的牵扯感传达到指尖。
哦对了,他想,这是“难过”。
为什么,一句话而已,他居然会觉得“难过”?
好像是因为,司以云竟真的,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