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

雨滴落在杏花伞的伞骨边沿, 溅起一朵朵小小的雨花。

柳凝握着伞柄,往前走着,脸上神情淡漠。

与景溯约定的地方是如意阁二层雅间, 之前已去过好几回,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地方。

景溯第一次向她暴露出真面目,就是在这间小小的内室里。

柳凝推开房门, 熟悉的陈设映入眼帘。

当时就是在这里,他拿玉佩威胁了她……如此反复纠缠暧昧至今, 她依旧未能斩断这份孽缘, 挣脱出他的掌控。

房里没人, 景溯把她叫过来, 自己却不在。

柳凝便先在一边的软塌坐上,盯着铺在地面上的白色绒毯, 微微出神。

先前在灵堂待了许久,她身心俱疲,此时就算在这里, 眼前好像依旧有一片片的白幡,目光这些透过晃动的丧幡, 仿佛能看到沈月容还活着时的音容笑貌。

柳凝幼年时关于沈月容的印象, 已经渐渐模糊, 记忆里更多的, 是嫁入卫府后的沈氏, 她好像从未开心过, 鲜活气在深宅大院里被一点点磨干净……直到临终前回光返照, 才终于有些做姑娘时的影子。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也不知是悲伤多一点,还是对卫府的恨意更多一些。

不过无论是什么情感, 都很快戛然而止。

柳凝感觉到发间落下了一片轻盈的布料,忍不住抬头一看,景溯正拿着一方丝帕,站在她身前,微微弯下腰,替她擦拭着头发。

她来时雨下得很大,撑了伞也难免淋湿,头发到现在还有些发潮。

景溯的动作很轻柔,柳凝默默瞧着眼前的男人,她刚刚沉溺于心事,连他进来也未曾察觉。

“……殿下。”被他这样对待,柳凝总觉得不太习惯,想让他停下,可正欲开口,唇瓣却被他按住。

“嘘。”

景溯制止了她,只是在一室静谧里,继续将她的头发擦干,柳凝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随后被一声“吱呀”的推门声打断。

有婢女目不斜视地进门,将一只冒着热气的碗放到桌案上,那碗里盛着淡黄色的汤汁,冒着层层热气。

是姜汤。

婢女很快躬身离开,景溯将那玉碗端起,银勺轻轻翻搅几下,递给柳凝:“趁热喝了。”

这是临时准备的,他刚刚不在房中,便是到楼下去吩咐下人现熬一碗姜汤,为她驱寒。

柳凝还未走进这如意阁之前,景溯便在二层窗边看到了她。

雨下得不小,她又好似心不在焉,手里虽拿着伞,却也不好好挡雨,头发和衣衫都湿了,却还恍然未觉。

她身子不好,却还如此不顾念自己的身体,他有些生气,但想起今日是沈氏忌日,知她难过,心里的气便也消了,只是无奈地吩咐人为她熬了碗姜汤,然后又替她寻了件干净清爽的衣衫。

“把衣服换好。”等柳凝喝完,景溯把一套衣裙递给她,背过身去。

身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停下来,柳凝把换下的衣衫放到一边,低下头,将身上的衣带系好。

衣服很合身,而且不似往常他寻来的那些绫罗锦裙,似是考虑到她府中丧事,送给她的,是素色衣裙。

柳凝把最后一根衣带在腰间系好,手垂下放在膝头,抬起眼时目光无意间落在空了的碗上,忽然心头漫上一丝酸痛。

空了的药碗,银勺斜支在玉碗沿……从前给沈月容喂了那么多次药,这样的场景,她太熟悉。

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事了。

景溯听到身后没了动静,转过身来,引入眼帘的,便是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柳凝换上了他准备的素衫,未干透的发垂在腰间,鬓边别着一朵小小的白花,她的脸色也是同样苍白,双唇轻轻抿起,细细的黛眉下,睫毛掩盖住眼底的情绪,看上去一片平静,实则正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她没哭。

女子总是分外柔弱的,遇到伤心事,垂泪掩涕总是在所难免……她却不。

景溯知道所有的事,也因此,他能明白沈月容对于柳凝,到底意味着什么。

如此再看着眼前单薄纤弱的女人,心中怜惜之意愈盛。他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拥抱住她。

柳凝被他忽然抱住,呆了呆,随后挣扎了起来。

“我现在不想……做这样的事。”她双手抵在他胸前,用力地推开,毫不掩饰拒绝之意,“……可不可以改天?”

沈月容尸骨未寒,她实在提不起兴致与他这般温存……连敷衍的心思也没有。

景溯一愣,松开手,脸色看上去有些难看:“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他又岂会不知她的心情,本意只是想抚慰,却被她解读得这般不堪。

从前虽与她时时纠缠,但他行事也一直有分寸与底线,至今未曾逾越过最后一层,不甘下流,也算是对她的尊重……哪知在她心中,自己却落得像是寻常的急色之辈一般。

景溯看着柳凝,本想开口再说什么,却最终还是一言不发,拂袖去了外间。

柳凝看着他出去,指尖握紧了紧衣袖,想起他先前的拥抱,确实与往常不同……那动作中毫无欲念,似乎只是想单纯地抱一抱她、让她好受一些而已。

她好像错怪他了。

柳凝心头泛起一丝异样,随后低叹一声,也不知现在是去是留。

她惹恼了他,留下来也徒增尴尬,不如离开。

柳凝正欲站起,可景溯却又从外间返身回来,手里捧着个檀木盒子,她见他进来,便歇了要走的心思,又乖乖坐了过去。

“你以为我叫你来,只是为了图这一时之欢?”景溯把盒子摆到柳凝面前,“你自己看吧。”

柳凝不解其意,然而打开盒盖,看到了里面的东西,却是猛地怔住。

那里面东西不多,放着几支色泽陈旧的簪子,簪子下压着几枚海棠红花笺,上面摘录着诗句,字迹娟秀,再熟悉不过。

这是沈月容的东西。

花笺下还有书信,是当年沈月容与她堂兄彼此往来的信件,最下面,还有一只玉色香囊,上面绣着鹊登花枝的图样,却只绣完一半,便没了下文。

想来是当年,她正为着心上人绣香囊,结果才完成一半,便传来了萧家满门处斩的噩耗。

“她在沈府留下的东西不多。”景溯说,“除了这些,还有几件旧衣,到时候我叫沈府着人给你送去……”

“不必了。”

柳凝看着手里泛黄的香囊,紧紧捏了捏,然后靠在景溯肩头:“对不起。”

她说得很轻,也说了这么一句,可是景溯却觉得先前盘踞在心头的不忿,瞬间烟消云散。

他本也是很骄傲的人,可对上她,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景溯原本只打算把东西交给她就离开,可现在却不由得改了念头,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轻轻搂住了她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