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风尘 那热血溅了三尺高,最终与地上肮脏的尘埃混在了一起。

雁南关离凉州黄漠相去七百余里, 可放眼已是一片稀疏荒凉。沙尘漫天,迷得行路之人睁不开眼。

毛裕才领着八百兵马,两日一夜不停歇,径直赶至了雁南关东岭的一间驿馆。

附近少有人烟, 也并无村落。这家驿馆是由府衙修建的, 平日里除了用以接待赶路的官员, 无人打尖住宿。

军中的传令探子已快马前去打探过,驿馆里除了柳佑前往凉州那队人马, 只剩下几个干活的杂役。

伍修贤拨给他八成的人马, 个个都是精锐,若只是攻下一家驿馆,还是轻而易举。

毛裕才救驾心切, 不及沙尘稍止,排查清楚埋伏,便下令将这驿馆外围堵了个水泄不通。

他领着几名精锐踢门冲了进去,押下了驿馆里的一众人马, 杀了个措手不及。

柳佑也被扣住了,下巴被猛地抵在简陋的茶桌上,他暗暗挣扎了两下,见到毛裕才大步进来, 忙呼声迎他:“将军,将军!在下是柳佑!”

毛裕才握着长剑,闻声走近了,上下打量他的启朝官服,先命身边将士将他给松绑了, 挑眉鄙夷问:“你,便是那个少年白头翁?”

柳佑稍稍收拾了下衣着, 眉心微低,又笑着作揖道:“在下已恭候将军多时了——”

“皇孙何在?”毛裕才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陇南刘氏早都被杀光了,三郡旧臣中如今没有刘氏的立足之地,何况这柳佑又是个没资格入族谱的外养子,后来又在启朝燕鸿底下办过事,左右不受人待见。

柳佑笑着默然,仿佛是在思忖着要如何答体面话。

毛裕才等不及,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提剑呛了句:“皇孙与太子妃若有半点差池,当心唯你是问!”

“将军说得是,在下自当以身家性命相护皇嗣与太子妃的性命,这几日懈怠半分。”

柳佑好生迎着,拱手恭敬问:“将军,只是在下得多问一句,敢问伍老可也到了?”

毛裕才将剑抱在胸前,稍稍放低了姿态斜目看他,说:“我正是奉伍老之命前来,此行务必要将皇嗣与太子妃平安送回三郡。这雁南关虽是个无人问津的破地方,可一行兵马也容易惹人瞩目,须得快去快回。等确保皇嗣无虞后,天亮些便动身往南吧!”

“此事,怕是不妥吧?”

柳佑稍直了身,要与他回旋商榷:“将军神武,护送皇嗣平安回三郡自是绰绰有余。只是皇嗣在外落难多年,贸然回朝不大合规制,毕竟太子未能亲眼见到他的孩子出世,林殷诸臣之中也没人见过皇嗣,在下实在是唯恐会有别有用心之人,于背后非议皇嗣真伪。伍老是旧朝重臣,又是太子亚父,他一言九鼎,皇嗣由他亲迎回朝,才最为妥帖。”

毛裕才听言,忽觉他其实是个懂分寸有眼见的人,为难时又有几分熟络起来:“唉,实不相瞒,此事我也是如此想的,还劝说过伍老。可时机不凑巧啊,二爷眼下要从邺京返回三郡,伍老抽不开身,执意要先去接二爷。”

柳佑压低了声,“那毛将军可否派人再去跟伍老通传一声?比起皇孙与太子妃的名誉与清白,去三郡倒还不是最打紧的。”

“这……也不是不可,”毛裕才皱眉,也悄声道:“可是怕只怕,伍老他不会答应啊。”

就在此时,二楼上房内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打破了二人的窃窃私语:“伍老既不愿我们母子回朝,又何必找这么多托词——”

毛裕才闻声,心中“咯噔”一声,当即跪了下来:“臣毛裕才,参见太子妃!”

那间被锁上的房门从里被打开。

女子走了出来,她面色素净得几乎是有几分憔悴,一袭粗布裙,素巾裹发,脚上的那双步履鞋却走出了步步生莲的姿态,美则美矣,却毫无媚态,雍容华贵得像是那佛祖座上的金莲。

她便是林鸣璋的太子妃,姜熹。

毛裕才不敢直视于她,余光只瞥了眼站在姜熹身旁的那个男孩,见那孩子的眉眼生得与林鸣璋简直一模一样,俨然就是太子小的时候。

他一愣,忙将头重重地磕到了地上:“臣叩见皇孙——”

驿馆内的将士也都齐齐跪了下来。

那孩子面对这么多人,稚嫩的面庞毫无惧色,小手扯了扯柳佑的袖子:“柳大人,他们都是何人?”

柳佑弯腰一拜,笑着说:“回小皇孙,他们都是来恭迎您与太子妃回三郡的,只是真正该来迎您的那个人还未到。”

“哦,”皇孙点点头,看起来很是信赖他:“人没到,那我与母后就再等等好了,大不了,我与母后就跟你去凉州。”

“这……这不太好吧!”毛裕才挤出干笑,又带着几分哄小孩子的语气道:“小皇孙有所不知啊,那凉州实乃凄苦之地,一点好吃好玩的都没有,再说太子妃与皇孙乃千金之躯,怎可冒险去那种地方?雁南关离邺京也不过百里,启帝若知道刑部狱中的犯人被换了,必会带重兵围剿!恳请太子妃与皇孙先与臣一道回去,臣定当竭力保全太子妃与皇孙周全!”

皇孙瞥了他一眼,并不搭理。

倒是姜熹清冷的视线微落,忽说:“本宫认得你,你可是毛蔚将军的儿子?”

毛裕才一愣,“正是。”

“毛蔚将军以前便是跟伍老一同出生入死的,他是个十分忠心又值得信赖之人,本宫记得,当年洛河一役,毛蔚将军为救太子才出了意外。想来他的儿子,也不会逊色到哪去。”

毛裕才想起亡父,想起还未振兴的家族,一腔热血被煽动了起来,咬牙道:“只要是为了皇嗣,为了大殷,臣必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姜熹极浅地笑了一下,缓步便往毛裕才面前走,柳佑弯腰给她让了路,将皇孙牵到了自己手中。

“毛将军言重了,倒也不必万死——”

话音还未彻底落下,姜熹的袖中便亮出了一把利刃。

外头的风沙裹袭着不见天日的夜色,如恶魔鬼魅一般席卷了天与地,茫然浑噩。

那热血溅了三尺高,最终与地上肮脏的尘埃混在了一起。

毛裕才用剑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跪着倒下的,用力凸出的白瞳先沾了地。

主将暴毙,众将士惊愕,握剑望着那三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进退。

“诸位不必惊慌——”

柳佑不明的笑声掺着风,“方才也都听见了,毛将军是甘愿为太子妃与皇孙所牺牲的,待皇孙归位于大殷朝廷,他便会是头等功臣,诸位也都是功臣。”

毛裕才的亲信站了出来,用剑直指姜熹,“妇人好歹毒的心肠!毛将军是一心要来搭救皇嗣,你何至于此!”

姜熹只是用粗糙的布擦拭匕首,面无神色。

柳佑挑起一边眉:“这位军官何故要出言不逊,太子妃面前,可要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