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第2/5页)

可漓池看得分明,那样的王气,恐怕至少是此代梁王两代以内的血亲。不过,长寿却似乎对此全然不知,漓池顺着他身上的因果线看去,那因果线的尽头通往梁国王都,也被王都中更加浩大的王气遮掩得一片模糊。

漓池抬起手指在空中一拨,天地为琴,因果如弦。

拨过之后,他却并未再化风而起,而是站在道路中,向着前方缓步慢行,似是等着什么。

……

郊野之上,一条小路长长蜿蜒,连通了两座城镇,也连通了吴侯与兴丰观辖域的边界。

哒哒牛蹄声起,一辆牛车在郊野路上行驶,往兴丰观所辖的兴丰城行去。

驾车的是个干瘦的老汉,皮肤粗糙乌黑,握着鞭子的手粗糙结实,遍布老茧与刀疤,高扬着催牛快行。

后面坐着两个孩子,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男孩,生得浓眉大眼结实有力,另一个是脸颊消瘦的小姑娘,脸色蜡黄神色恹恹,瞧着一副病弱模样。两个孩子都裹着厚夹袄,目光定定地落在车上或路上,并不去看道路两旁。

此时已是深秋,道路左右的树林却仍带绿意,在地上投出深重的影,让人看不清深处的模样。黄昏时浑浊的光又把这些影子拉长,慢慢向中间的道路淹去。

若仔细去看阴影下的树林边缘,就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白,那是散落的骨头,些许随风飘摇的脏灰色东西,则是残破的衣衫。

这世道,饿死的人不少,却是喂饱了林中的野狗。这些野狗尝到了人的滋味,就再难忘记了,开始的时候,它们还记得畏惧,见有人倒在路边,无论有没有气息,就拖进林子里大嚼,再后来吃多了这些饱含怨气与不甘的人肉,这些野狗的眼睛就一点一点变成了猩红色,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见到路上单独行走的行人,也敢扑上来撕咬。

此时已近日暮,道路上再没有别人,只有牛车行驶的声音。

林边忽地响起“呱呱”两声鸦叫,男孩神智一散,下意识就要顺着声音看去。他旁边的小姑娘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嗽声又把男孩的神智唤了回来,他慌忙拍抚着小姑娘的背,又伸手从怀里掏药:“妹子,你怎么样?”

小姑娘咳了一会儿,慢慢平息下来,推开他拿药的手,摇头道:“没事儿,我就冲了一下,缓缓就好了。这药不好采,省着些吧。”

赶车的老汉绷着脸,沉声道:“今天回来的晚了些,正赶上日夜交替的时候,别往两旁看,大锣,看好你妹子。”

“哎,爹!”大锣忙应了一声,从大腿下掏出一柄小刀握着。这小刀还套在牛皮鞘里,大锣却慢慢定下心来,另一手牵着小姑娘,任由两旁鸦声再起,都没有再偏过目光。

天长日久,这片林中惨死的人太多,已经逐渐变成了鬼魅横行之地。人们为防野狗,走这条道都是聚在一起的,但后来却开始有鬼魅把人勾到林中,所以再走这条道,就没有人敢往两旁看了。

老汉赶着牛车,也一言不发地只盯着前面的道路,催牛快行,一定要在日落之前找到下一个落脚处。

但……

“吁!吁!”

牛车突然停下。

老汉手按在怀里,警惕地看着前面。

前方道路中央,正站着一个衣袍暗青背负琴囊的青年,瞧见他们后,正迈步走了过来。

老汉的手从怀里抽出,握着一柄雕刻刀:“站住!”

漓池脚步一定,笑道:“老丈莫要紧张,我只是个游人,路过此地,想要搭个车。”

老汉盯着他瞧了半晌,手指在雕刻刀的锋刃旁来回磨了几把,才沉着声音道:“过来吧。”

漓池笑道:“多谢了。”

两个孩子不敢看道路两侧,只在他走过来时才紧盯着打量了起来,老汉却是一直紧盯着他,见他安稳坐在牛车最后的位置,没有靠近两个孩子,才把手中的雕刻刀重新揣进怀里,扭头重新赶起了车。

两个孩子之前是盯着道路和车,此时有了新鲜可看,不由一起盯起了漓池,瞧他身上看不出料子的暗青衣袍和横在膝上的琴囊,虽然警惕,却也难免好奇。

漓池对他们笑了笑,大锣不由下意识回了个笑脸,小姑娘却是疲惫不堪地样子,看了一会儿后就闭上眼睛休息,一只手紧紧抓着哥哥。

牛车走得又稳又快,天却是越来越暗,两侧的树林里又响起了鸦鸣,那声音越来越密,扰乱心神。

小姑娘的脸色又白了起来,她现在好像连咳也咳不出来的,只是呼吸急促,另一只手已经掐进男孩的肉里。大锣却没有在意这点疼痛,他甚至在努力感受这点疼痛,好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被鸦鸣引走。

“嘚!嘚!”老汉在空中甩响一个又一个鞭花,催着牛快迈蹄子。

林间的阴影已经越拉越长,几乎掩了半个路面。鸦鸣中逐渐掺杂着野狗的嚎叫声响起,又有幽咽的风声在林间传来,像是呜呜的哀哭。

大锣的脸也白了,瞳孔有些涣散,却不敢闭上眼睛,一直盯着漓池。

拉车的老牛躁动不安,带得车身也晃动起来。

“咤!”老汉突然从胸中吐出一声暴喝,亮得像凭空炸出一道雷响。

林子里的乱声一下被压了下去,道路上瞬间静了不少,但林荫之下亮起一双双或油绿或猩红的眼睛。

大锣被车晃得身体一歪,眼睛里扫过旁边,冷不丁看见几双鬼火似的眼睛,一股寒意窜到顶上:“有、有!”

“哥!别看!”小姑娘紧紧掐着他的手,指甲盖在他手上扣出好几个半圆印子。

大锣回了回神,才慢慢吐出一口气,定下心来。他再看向漓池,又觉出怪异来,无论是刚才林子里的乱声,还是刚才他爹的一声暴喝,都没让这个半路拦道要搭车的青年有半分变化。他就那么安安稳稳地坐在车尾,连晃都没打上一个。

他心中一闪念,突然大声问道:“你坐了我们的车,就是要和我们一起平平安安到地方对不对?”

“大锣!”老汉大声喝止道,但是已经晚了,大锣的话已经问出口了。

他沉默半晌,在牛车哒哒的蹄响中长长吐出一口气,手又摸到了怀里,问道:“现在问了就问了罢,也好,老头子也想问问这位半道搭车的客人,我们这一路,能不能平平安安走过去?”

漓池似是被他们问怔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当然,这一路必然会平平安安的走过去!”

他话音一落,老汉似是精神一震,大声应道:“好!”挥起鞭子,催着牛车继续向前路跑去。

在暮色最后的光亮里,道路上的阴影越来越长,林子下面似乎又开始骚动。漓池打开琴囊,手指一拂,琴音泛起,散入四周,将欲躁动的林中霎时又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