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第4/5页)
“在那阵怪风后,我其实心里多少有些慌,但那人安慰我说,这一路一定会平平安安的。说来也怪,他那么一说,我心里就安定了下来,跟他一路说说笑笑的,不知不觉就到了能歇脚的地方。”
“等到了地方,我准备还他灯笼,跟他道谢,他却反过来谢我。”
“我问他‘为什么呀?’您猜他怎么答的?”老汉说着说着抬起头来问漓池。
漓池但笑不语,老汉拍了下腿:“嗐,您肯定知道!”
“他告诉我他不是活人,不幸死在那附近,无人收敛尸骨,被困那里不得回家,路上瞧见我,就借我的活气走道,好回到家乡庙宇中。”
老汉说到这时,脸上的表情扭了一扭,既有点儿恐惧又有点儿自得:“我那时候年轻,又刚喝了酒,胆子也壮,竟然没怎么害怕,反而跟他聊了起来。”
“他看我不害怕,也挺开心的,就教了我不少东西,像我之前路上那一声吼,那个运气法和吼法,就是他教我的。他还跟我说,像他这样的情况虽然不常有,但也不很少见,遇到了不必太害怕,当做不知道就行,要不也可以想办法拿到承诺。他们要借着活人的气息走道回家,只要承诺了活人能够平安,这一路上就必定不会有事,哪怕有别的东西要害人,他们也必定会想方设法地给拦下保人平安。只是不要强求,有些性子不好的,反而可能恼怒,弄出不好的事情。”
说到这,老汉不由又抬头看了漓池一眼。他这故事之前给两个孩子讲过,大锣跟他一起想差了,那时候又被左右两旁的动静给吓到了,才开口问了漓池那么一句。
漓池只笑一笑,并不当什么事,老汉又继续说道:“他还跟我说,他只想回乡,不想害人,所以主动给了我承诺,让我不必害怕。但他烧了我的灯笼,又带偏了我的路,所以送我门手艺作为补偿。”
老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刻刀,神色复杂道:“他教我刻一种人偶,我学了一整宿……”
这种木偶,似乎是鬼类极好的寄宿体,那一盏木质的灯火,可以带给他们真实的温暖感受,驱逐死亡的寒冷与黑暗,令他们更快地平息执怨,重新进入轮回当中。
“其实那天晚上,我不全是不怕,我是一半儿醉着,一半儿没信。我从那人手里接过新灯笼,碰到了他的手,他手是暖的,那灯笼的亮儿是暖的,鬼哪有暖的?”
“天快亮的时候,他说他不能再留在外面了,身形一晃就不见了。我原本直犯困呢,结果一下被他吓清醒了。再转头看昨晚的灯笼,那哪是灯笼?分明是个骨灰坛子!等我走出这庙更是傻住了,我根本不认识周围,找人问了路,才知道昨晚那一会儿,我跑到四十里地外的地方去了!”
“我这才信了他的话,回想着把他教我的东西好好学了起来。因为这一门手艺,我渐渐就做起了死人的生意……”老汉苦笑着摇摇头,“开始的时候只觉得是多了一个赚钱的路子。我自己手艺一般,靠着做木匠能赚的不多,寻思着有这么个路子也挺好的。会有些有应公托梦给我,告诉我哪里有无主的财物,又或是谁在背后算计我、我该怎么躲避之类的,然后以此为报酬,请我为他们雕刻一座雕像,木像上刻着他们的名字,这样就是归属于他们自己的住所。”
“我有时候也不收报酬,每次路过这样的庙宇,就刻上一座不写名字的雕像放上,算作积点福德。”
漓池的目光移到台子上,那些雕像,的确有大半都是手捧灯火的模样,最早的已经很老旧,上面的灯火也快熄了,只能勉强给一个有应公寄身。而这座庙里的有应公们,无论有没有寄身的雕像,看向老汉的目光都是和缓的,只是那几个没挤进去的家伙,目光里很有几分眼巴巴地馋意。
“但是现在这年景越来越乱了,这反倒成了我保命的手艺。”老汉这样说着,眉头却慢慢结了起来,“别的事儿我不知道,但起码在我这里,死人比活人讲信誉,他们没有骗我的,也都是先付了报酬再请我刻雕像,因为这个,我才能到现在都带着我的一双儿女吃饱穿暖,可是……”
随着老汉的讲述,这几个有应公又聚了过来听故事,只是很小心地维持着距离,没在让自己的鬼气扰到活人。
漓池也就不管他们,继续听着老汉讲述。
“可是做这种死人生意,多多少少对自己和家里人会有影响的吧……”老汉说得迟疑,却带着确信的意思,目光移到正睡着的两个孩子身上,“我跟媳妇在一起都二十多年了,才有了第一个孩子,这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不会哭,怎么拍都没用,小脸憋得发青,都以为要活不下来了。”
“结果外面突然有人敲锣,那一声震出来,把这小子给惊哭了,一口气吸进去喘出来,才算是活了。所以我们给起了个名儿,叫大锣。”
老汉的目光又移到小姑娘身上:“两年后又有了小鼓,小鼓生出来倒没什么问题,可是我媳妇没了,我给她刻了一座像,可也不知道她进没进里边儿,她也没给我托过梦……”
老汉从怀里掏出个小木人儿,那是个健壮含笑的妇人,手里捧着灯,连指甲都刻了出来,很是精细用心,木像被天长日久地摩挲,已经有了厚厚一层光润的包浆,但上面没有附着任何魂魄,老汉的媳妇应该是没过多久就投胎转世了的。
他捧着木像发了会儿呆,又看向小鼓:“小鼓也命苦,她刚生下来时看着没什么事,可是后来才发现,她身上阳气太弱了。她对那些存在太敏锐了,一不小心就冲着了,然后就是生病,折腾我倒是其次,但是孩子遭罪啊!”
“我不想再干这活儿了,小鼓是我媳妇挣命给我留下的孩子,她现在这样儿,说不定哪天就去了,我怎么受得了?可是这种事……这种事……哪里由得了我啊?!”老汉忽然悲声道,“每次都是他们主动来找我,我想不干的!可他们会折腾孩子!我哪里拒绝得了?!”
在老汉说不想干的时候,周围那些有应公已经变了颜色,一个个目光幽幽地聚过来,泛青的脸色晦暗不定,还有些个目光已经落到了两个孩子身上。
漓池手上不紧不慢地拨了两下火堆,溅出几颗火星来,可这火星在这几个凑得太近的有应公眼里,就变成了滔天的火海泼了过来,一个个惊叫着躲远了。
“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这件事不是我在做生意,这个事的主动权从来就不在我这里!可我认了!我能认了,我记得他们带给我的好处,可小鼓怎么办?大锣怎么办?这会要了小鼓的命,我不能让大锣也跟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