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孟冬之月,水始冰,地始冻。
隋地,召湖。
落过几场不大不小的雪后,湖面上就结了冰。湖水清透,冰层也是剔透的深蓝,唯有沿岸的地方冻了层未化的薄雪,呈雾白色,远远看去,好像一段美丽的绸纱蜿蜒。
湖上架细桥,桥通湖心亭,细雪飘落,端是一片好风景。此时亭中坐着几个锦衣秀士,身披大氅,炉上温着酒,他们在热汽蒸腾出的水雾里赏雪,遥遥看去,风雅得很,瞧他们嘴唇微动,不知可是又得了什么精彩的诗词。
“邹、邹、邹兄,太、太、太冷了,雪看、看完了,咱、咱们回、回去吧。”抱着暖炉的乔书生哆嗦着嘴唇道。
“乔、乔、乔兄,再、再、再看会儿。快喝两口酒,暖一暖。”第一次来北边儿看见雪地邹书生依依不舍,从袖子里掏出手重新倒了杯酒。
乔书生舍不得直接喝,先捧着酒暖手,冷风一吹,热酒温了,再一吹,温酒凉了。
乔书生欲哭无泪,赶忙重新兑了点热酒进去,一口吞下肚。
冰湖下面,蟹将军八足一撑,高高立起,两只大螯钳往上一敲。
哗啦啦。
还不算太厚的冰层霎时被敲出俩大窟窿。一群肥鱼霎时游到窟窿眼边,享受着随阳光一起浸进来的空气。
蟹将军舒坦地抻了抻螯肢,在冰窟窿边划拉了两圈,留下神力来。之后今年冬天这俩洞就不会冻上了,算是留俩换气的地方。
召湖所处之地开阔平坦,是上好的良田水泽之乡,但这地方没个遮挡的山丘,一到冬天寒气最先到的就是这里,冷得厉害,隋地别的地方的水都还暖着呢,他这里先结了冰。
凡人没事儿爱赏个风啊雪啊什么的,蟹将军早看腻歪了。要他说那些凡人也有意思得很,再好看的景儿,缩得跟个虾子似的看,那还有什么趣。他不怕冻都嫌冷懒得动弹,这些个冻得直打哆嗦,还偏偏要大冬天地往湖上凑,哪冷去哪。
蟹将军的大眼睛转了一圈,不再瞧亭子里挨冻的两个傻帽,又沉下去了。
邹书生听见背后的动静回过头,只见湖面上多出俩冰窟窿,惊讶得很,正想问,就听乔书生道:“蟹、蟹、蟹……”
邹书生再把头转回来,见乔书生瞪大了眼睛看他,继续:“蟹、蟹蟹……”
他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忙道:“不、不客气!”
“不客气个头!”乔书生一气,也不打哆嗦了,“我是说,蟹将军!”
“蟹将军?”邹书生一脸茫然。
“蟹将军是湖神,快走快走!别在这待了,小心得罪湖神!”乔书生跳起来收拾东西。
邹书生见他慌张,只怕这蟹将军是个凶神,也不看雪了,跟着起来茫茫乱乱地收拾东西:“这个蟹将军,凶、凶吗?”
乔书生瞪他:“蟹将军可是水神!”
邹书生不敢说话了,乖乖跟着一起从湖上跑了。自古水神多凶戾,不看了不看了!再说湖都破了。
乔书生在他身后吁气,可算把这没见过下雪的傻小子忽悠走了。又紧跟着在心里默念祷告:“蟹将军莫怪、莫怪,借您名号一用,再不把他劝走,小子就要冻死在湖上了。”
蟹将军没听见,听见了也不在乎。他也嫌冷,正琢磨着往上游跑跑,到老朋友那避避冬呢。
不过今年他可不好自己跑了,他这儿还有两位客人呢。
蟹将军给湖开了气口就缩下去问了,你们俩跟着我一起往暖和地方跑不?
丁芹没意见,白鸿也想跟着去瞧瞧淮水神君的其他旧部。
蟹将军在湖里设下个阵法,省的他不在被人偷家,然后带上几个机灵可喜的后辈。
溯洄避冬寒嘿!
……
仲冬之月,冰益壮,地始坼。
隋王宫。
阿鹿身后跟着一个宫中乐师。这几日隋王的头痛症越发严重,烦躁起来的时候听不得半点闹出来的动静,也受不了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死寂。
没有动静好办,在殿内布置个阵法就好了,可又不能太安静就难办了。所以阿鹿把阵法撤了。因为殿外风扫枝叶的声音太扰人,她又让人把树上繁杂的枝叶都砍了,就剩下一颗光秃秃的主干。这样既有风声,声音又不至于太过凄厉。
可应不负的还是一日比一日更烦躁。她痛苦的根源在于头痛症,但阿鹿解决不了头痛症,她只能从这些细枝末节下手,尽量让应不负不那么遭罪。阿鹿真心实意地希望别初年真人不要是个坏人,只有他能稍稍缓解应不负的头痛症,但他不肯多给那种药丸,王上也不愿意多用那种药丸,她虽然好像已经很信任、很亲近别初年真人,却只肯在熬不住的时候点上一枚。
阿鹿虽然心急,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她想有什么声音是舒缓不吵闹的,于是就想起来了宫中还养着的一批乐师。
应不负在年轻的时候很喜欢音乐,常召乐师们排新曲,但后来她就没工夫听曲子了。这些乐师养在宫中,也只有在王上逢节宴请大臣时才会用得上。阿鹿想起这批乐师来,于是就亲自跑了一趟,从中找出技艺最好的一位老琴师,交待清楚后带来找隋王一试。
只是还没等进入殿中,阿鹿就被拦住了。
拦住她的是位老大人,玄衣正冠,白须鹤发。这位是隋国相,已经九十多了,应不负稳定隋国与登隋王位时,都获得了这位老大人的相助。他要来见隋王,被殿前侍卫拦住了,但阿鹿不能不接待他。
“澹台大人。”阿鹿对他行礼道。
老大人复姓澹台,单名柳字。澹台柳认得阿鹿,这是王上亲近的宫人,自小在王上身边长大,有一身好功夫,一直护卫在王上身边。他见了阿鹿先眉头一皱,问道:“王上呢?”
“王上在殿中。”
“值此劫中,你怎可擅离王上身侧?”澹台柳斥道。
殿内传来声音:“老大人请进来说话吧。”
两人回头,应不负正被一个宫人扶着站在门口,受风一吹,脸色有点泛白。
阿鹿赶忙把她扶回去,澹台柳也跟着进了殿内,满室辛热的香气,虽然味道浓了些,但在这越来越冷的初冬,这样暖热的香也算适宜。澹台柳被香气熏得有点皱眉,他往那边看了一眼,熏香炉就搁在榻旁的小几上。应不负除了被风吹得脸色有点白外,看上去一切都还正常。
澹台柳先看了看她的情况,再看向阿鹿和跟着的老琴师,又是眉头一皱。
还没有待他开口,应不负先道:“老大人莫怪,不是她的错,是孤叫她去的。”
阿鹿老老实实地道歉:“是我的错,我可以让别人去的,不该自己擅离。”
挑个琴师这样的小事她用不着亲自去,叫个宫人去就可以了,她最重要的职责是守好王上。她是一时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