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第一章(第2/3页)
「两点钟的时候,我曾打过电话去陈尸所,」泰莎一边说,一边小口轻咬一根薯条,「你不在那边。」
莎拉一屁股坐下,发出嘎吱声,手指胡乱抓了自己的头发一把。「我回医院去了,结果妈打电话来,话一讲时间就过去了。」她顿了一下,再接腔又是那句老套的对白。「对不起。我应该打电话通知你一声。」眼看泰莎没任何回应,莎拉接着说,「你可以整个午餐时间都对我摆一张臭脸,或者你可以退一步则生气,我就请你吃一片巧克力奶油派。」
「我要红运蛋糕。」泰莎讨价还价。
「就这么说定了。」莎拉答道,她觉得自己动不动就感到释怀。让她的母亲对她发飘已经够糟糕的了。
「讲到电话,」泰莎开口说道,而莎拉心里有数她妹妹接下来要问什么事,「你有接到杰佛瑞的电话吗?」
莎拉站起来,伸手进口袋掏出两张五元钞票。「我离开医院之前,他有打电话过来。」
泰莎发出的爆笑声在餐厅里回荡。「他说了什么?」
「我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就挂断了。」莎拉一边回答,一边把钱递给她妹妹。
泰莎把五元钞票塞到她牛仔裤后面的口袋。「是哦,妈打电话给你?她对你很不爽哦。」
「我对我自己也很不爽。」莎拉说道。离婚两年了,她还是忘不了她的前夫。就因为这个原因,莎拉不晓得是该恨杰佛瑞·陶立弗,还是该恨她自己。她希望能有那么一天,在她的思绪中不会想到他、在她的生命中没有他的存在。但是今天就跟昨天一样,期待中的那种日子并未到来。
复活节对她母亲来说是件大事。莎拉虽非特别虔诚的教徒,但她愿意付出一点小代价让凯西·林顿高兴,于是穿上紧身衣裤,在星期日这一天上教堂。莎拉没想到杰佛瑞也去了。第一首圣歌才刚唱完,她眼角的余光就已瞄到他。他坐在她右后方的第三排椅子上,那一瞬间,他们俩似乎都注意到彼此的存在。莎拉率先硬是把视线移开。
莎拉坐在教堂里头,望着牧师却对他讲的话置若罔闻,自己的后颈却感觉到杰佛瑞目光的凝视。他专注的凝视夹带着一股热气,叫她不禁兴奋且身子躁热了起来。处于教堂之中,尽管身边坐着她母亲,另一边坐着泰莎和父亲,莎拉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像在回应杰佛瑞的注视。那一年的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使得她变得判若两人。
她在椅子上如坐针毡,想象杰佛瑞正在爱抚她,幻想他的双手如何触摸她的肌肤。这时候,凯西·林顿突然用手肘戳她的肋骨。从她母亲的表情来看,她对莎拉当时的心思在从事什么活动显然了然于胸,而且丝毫不以为然。凯西气得双臂横抱,从她的姿态可以推论:她全然相信莎拉会因为在复活节的初始浸礼会上性幻想而下地狱。
再来是一段祷告,接着又唱了一首圣歌。过了一阵子,莎拉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于是瞥向肩膀后方再度寻找杰佛瑞的踪影,结果却发现他老兄脑袋垂落胸前睡着了。这就是杰佛瑞·陶立弗的问题所在,想象中的他比真实的他可是好太多了。
泰莎用指头轻敲桌面,试图唤醒莎拉的注意力。「莎拉?」
莎拉将手放在胸口,她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和昨天早上在教堂时一样剧烈。「什么事?」
泰莎摆出「我了」的表情,但幸好没再追问下去。「贾布说了什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
「做完礼拜之后,我看到你跟他讲话。」泰莎说。「他跟你说了什么?」
莎拉在心中盘算着要不要撒谎。最后她回答:「他邀我今天一起出去吃午饭,但我说我和你有约。」
「你可以取消啊。」
莎拉耸耸肩。「我们星期三晚上会出去。」
泰莎只差没拍手叫好。
「天啊,」莎拉呻吟着说,「我的脑袋在想什么啊?」
「杰佛瑞还是老样子,」泰莎问,「对吧?」
莎拉拿起纸巾匣后面的菜单,尽管她根本没有翻看的必要。自从莎拉三岁以后,她和家人每个星期至少来这家「格兰特饱食站」用餐一次。菜单上唯一的变动,是老板彼得·韦恩在甜点方面增加了一项花生酥糖,用意是要向当时的总统吉米·卡特致敬。
泰莎伸手越过桌面,把那份菜单轻轻往下压。「你还好吧?」
「去年也是在这个时候收到明信片。」莎拉一边说,一边在她的公事包里东摸西找。她找到了那张明信片,并且把它拿出来。
泰莎没伸手去接,于是莎拉大声念出卡片背面的字:「『为什么离弃我?』」她把卡片放在两人之间的桌上,等待泰莎有何反应。
「引用圣经里面的话?」泰莎明知故问。
莎拉望着窗外,试着让自己静下心来。她突然起身说道:「我得去洗个手。」
「莎拉?」
她对泰莎的关切不予理会,迳自往餐厅后面的化妆室走去,途中试着努力打起精神。女士洗手间的门卡在门框里,莎拉只好用力猛拉门把。化妆室内覆盖着黑白相间的小瓷砖,让人感觉起来凉快而近乎舒适。她倚身靠墙斜立,双手放在脸上,想借此抹消过去几个钟头的记忆。吉米·鲍威尔的检查报告仍让她深感困扰。十二年前,莎拉在亚特兰大的葛雷迪医院当实习医生,那段期间她就算对死亡还未习以为常,但也逐渐见怪不怪了。葛雷迪医院有全美东南部最棒的急诊室,莎拉在那儿接触过各种棘手的创伤,从吞下一包刮胡刀片的小孩到使用衣架堕胎的青少女,各种状况不一而足。这些个案虽然骇人听闻,但在这样一座大城市当中,并非每个病例都是意想不到的状况。
当吉米·鲍威尔这样的病例送到儿童医院时,莎拉便有如被拆屋的大铁球砸中。能让她的两份工作产生交集的个案并不多,而这个病例正是其中之一。吉米·鲍威尔喜欢观赏大学篮球比赛,他所收藏的风火轮玩具汽车是莎拉所见过数量第一多的,但是这个小男孩大概活不过明年。
冷水注满了洗脸槽,莎拉趁机把头发夹到脑后扎成一束马尾。她屈身弯向水槽,一股令人作呕的淡淡气味从槽里扑鼻而来,逼得她停止俯身的动作。为了不让水管发出酸臭味,彼得八成是倒了醋进去。老经验的水电工常玩这种伎俩,但是莎拉讨厌醋的味道。
她屏气敛息弯下腰,泼水在自己脸上力图清醒振作。她瞥了镜子一眼,模样还是一样糟,她的衬衫领口下方还出现一块水渍。
「这下子可好。」莎拉喃喃自语。
她的手放在裤子上面擦干,同时走向那一排厕所。看到马桶里的内容物之后,她移到隔壁间的残障专用厕所,伸手拉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