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正月初一一过,很快便到了正月十五,即上元节,丛霁出于节俭,并未让宫侍妆点九阙,而宫外一如往年,观花灯,猜灯谜,耍龙灯,舞狮子,走百病……热闹非凡。

上元节更是难得的妙龄女子能结伴出行的日子。

用罢晚膳,丛霁命秦啸带温祈出宫游玩,自己则独自留于思政殿批阅奏折。

他本已习惯了孤独,温祈的出现却教他变得恐惧孤独了,他必须重新习惯孤独。

他饮了一口黄竹白毫,堪堪将一本批阅好的奏折放下,却听得“吱呀”一声,殿门倏而被推开了。

他循声望去,意外地见到了温祈。

温祈似乎又消瘦了一些,他叹了口气,疑惑地道:“你为何不随秦啸出宫去?”

“陛下……”温祈唤了一声,行至丛霁面前,哀求道,“今日乃是上元节,明年的上元节温祈不知身在何处,陛下勉为其难与温祈一道过上元节可好?”

丛霁思及守岁那日,自己与温祈间沉闷的气氛,摇首道:“朕定会扫了你的兴致。”

“那我便不出宫了,左右那些热闹与我无干。”温祈疏离地道,“温祈告退。”

“全数是朕的过错。”丛霁已许久未见温祈展颜了,满心愧疚,“宫外应当有诸多妙龄少女出游,许你能遇见合意的女子。”

温祈眼眶发烫,语含讥讽:“陛下这般为温祈着想,委实教温祈感激涕零。”

他不想再理会丛霁,转身离开。

自己显然又让温祈伤心了。

丛霁拦住温祈的去路,心疼地道:“朕要如何做?你方能开怀些?”

温祈知晓丛霁不会心悦于自己,退而求其次:“陛下与温祈一道过上元节罢。”

“朕……”丛霁不忍心拒绝,着人送了两身由寻常料子所裁制的便服来。

一人一鲛乔装打扮了一番,方才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丛霁便低声道:“上一回,刺客埋伏于白龙禅院,这一回,不知是否有刺客埋伏于灯会及途经之地,我们恐怕不能出宫太久。”

“温祈听凭陛下安排。”温祈后悔自己思虑不周,致使丛霁置身于危险之境。

他注视着丛霁道:“我们不若回宫去罢?”

丛霁安慰道:“莫怕,朕定会护你周全。”

“我不怕自己遇险,我是怕陛下的龙体有所损伤。”倘若被刺客伏击,不惜命如丛霁者十之八/九会以他为先,温祈抬手覆上丛霁的手背,肃然道,“陛下须得护自己周全。”

丛霁瞧着温祈细骨伶仃的右手,怅然道:“你怎地瘦成这样?”

“我无论胖瘦都无关紧要。”温祈复又强调道,“陛下须得护自己周全。”

丛霁许诺道:“朕定会护自己周全。”

“那便好。”温祈收回右手,将其拢于袖中。

出了宫后,外头便渐渐热闹起来了。

温祈掀开车帘子一瞧,当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不久后,他披上斗篷,遮住异于凡人的发色,随丛霁下了马车,而暗卫则隐入百姓中间,近身守卫。

对于温祈而言,所有的灯谜皆不算难,以防引人注目,他并不去猜灯谜。

灯会人潮涌动,以免与温祈走散,丛霁正欲去牵温祈的手,却眼睁睁地看着温祈被人潮冲远了。

他急欲去寻温祈,却怎么都寻不到。

他生怕温祈有所不测,心急如焚,竟听得一画糖人的中年男子道:“你是在寻你家娘子么?喏,她便在那儿。”

他顺着中年男子所指望去,果然瞧见了温祈,温祈正左顾右盼着,想必亦在寻他。

温祈容貌甚美,中年男子应当以为温祈是女扮男装罢?

娘子……

温祈并非女子做不得他的娘子。

他匆匆向中年男子道过谢,即刻向温祈走去。

温祈乍然见到丛霁,喜笑颜开:“公子教我好找。”

——此刻,他们身处宫外,他不可唤丛霁为“陛下”,丛姓乃是国姓,且并非大姓,过于扎耳,是以,他免去姓,直接称呼丛霁为“公子”。

温祈的双目熠熠生辉,衬得周遭绚烂多彩的花灯黯然失色。

丛霁顿了顿,歉然地道:“全数是我的过错。”

“是逛灯会的人太多了些,并非你的过错。”温祈初次听丛霁自称为“我”,甚是新鲜。

丛霁向温祈伸出手去:“我能牵你的手么?”

温祈清楚,丛霁是为了不与他走散,才要牵他的手,而非发自内心地想牵他的手。

无论如何,能与丛霁牵手便是好的。

他已是断袖,丛霁却不是断袖,原该避他若蛇蝎才是。

他郑重地牵了丛霁的手,与丛霁的肌肤相贴的一刹那,心若擂鼓。

丛霁为了感谢中年男子,到了糖人摊子前,正思忖着要什么样式的糖人,忽而闻得温祈道:“一龙一凤罢,遇难成祥。”

龙、凤糖人的要价较常见的桃、石榴、鸡、猴……稍高一些,亦复杂许多。

画好后,中年男子将凤递予温祈,又将龙递予丛霁,并祝福道:“百年好合,多子多孙。”

温祈口中又苦又甜,正欲向前,却陡然发现这中年男子面无血色,犹如一缕还阳的鬼魂。

他望着中年男子,问道:“你可看过大夫?”

中年男子——傅明煦笑道:“多谢客人关心。”

丛霁闻言,又给了其一块碎银:“快些去看大夫罢。”

一人一鲛继续向前,前方有人在舞狮子,锣鼓喧天。

温祈一面观赏着舞狮子,一面将丛霁的手握得紧了些。

他记不清自己已有多久不曾牵过丛霁的手了,今日过后,他不会再有机会牵丛霁的手。

他定了定神,突然发现十步开外有一名形容稚嫩的妙龄少女正含羞带怯地向丛霁暗送秋波。

即便褪去朝服,除下冕旒,丛霁依旧出类拔萃,足以引得女子垂青。

他又欢喜又难过,凑到丛霁耳畔道:“公子,有姑娘垂青于你。”

丛霁却是目不斜视地道:“我已觉察到了,但我无意于她。”

温祈声若蚊呐地道:“那姑娘过来了。”

妙龄少女面染红云,却大胆地道:“小女子见过公子,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丛霁婉拒道:“我已有心悦之人,不可辜负他。”

妙龄少女刷地红了双目,狼狈离开。

温祈故作不在乎地打趣道:“不知公子心悦之人是何等得国色天香?”

丛霁认真地道:“他的确容貌不俗,但我心悦于他并非贪图美色,我其实亦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心悦于他,待我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心思,我早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我愿为他赴汤蹈火,百死而不悔。”

温祈终究沉下了脸来:“她必定有过人之处。”

不像我身为男子,身体断无女子柔软,那处亦不及女子销魂,纵然我百般勾引,亦不能使你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