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掉马(二)
凌烨在这一刻想起了很多。
与姬无月初见时,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和楚珩殊无二致的口味,同样握不住的剑;他知晓徐劭和楚珩冲突时说的原话,他十分紧张楚歆的婚事。
而楚珩手上,也有着经年习武留下的薄茧;乍听自己提起东君时,他眼底会有慌乱;第一次和清晏见面,他就熟知清晏的口味,甚至清楚清晏因偷吃糖罚过跪……
姬无月与楚珩之间确实有许多相似的互通之处。
可他们本该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大乘东君和武道入门者,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任谁也没法将这两个人等同起来,包括凌烨。
是以无论有再多的相通之处,凌烨都首先认为,或许是他的楚珩和漓山东君姬无月之间往从过密、两人知无不言,才造就了那些相通。
他曾经是有过姬无月和楚珩为同一人的念头,但那毕竟太过荒诞,东君是大胤九州仅有的五位大乘境之一,而楚珩实在太年轻了,他始终无法下这个定论。
直到今时今刻。
能快得过凌启,放眼整个大胤,除了那五个人,不做其他人想。
凌烨什么都明白了。
楚珩的身份,他和东君之间的相似;冬月初十那场突如其来的病,此后姬无月来了就帝都,而怎么就那么巧,姬无月甫一离京,三日后楚珩就病愈回了御前……凡此种种一切的巧合都有了解释。
凌烨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复杂心情。惊愕?应该有吧。下定结论的舒心?或许也有一点吧,但不全是。
凌烨抬眸看向楚珩——
他喜欢面前这个人,也相信楚珩喜欢自己,所以弩箭破空而来的一瞬间,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想要护住对方,这和对方是什么境界、有多大的本事、需不需要保护无关。
尽管有天子影卫在,弩箭破窗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但凌烨还是怕有万一,怕伤到楚珩。
他想楚珩大概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情急之下露出了这样致命的破绽。而直到现在,楚珩大概都没有意识到——他一直在看向后街二楼,探寻弩手的方位。
喜欢和在乎才能让人有这样的反应,凌烨心里该有欣愉和高兴的——或许确实也有,可是。
可是。
一种隐秘的失落不受控制地从心底生根发芽,慢慢抽条长大,凌烨拼命地想去遏制,可还是无济于事。
楚珩骗他,而且故意欺瞒他。
从他们初见开始,从第一次说话,第一次动心的时候就是。此后两个人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欺瞒他,尤其是提起漓山东君的时候。
凌烨觉得自己的思绪抑制不住地往一个很偏激的方向跑去,他没有办法再单独面对自己的心上人,再这么下去,他怕他会忍不住直接质问楚珩,甚至在失落和愤怒中说出一些让彼此都伤心的话来。
“天子影卫进来!”凌烨沉声下令,话音中带着怒气。
楚珩迅速收回望向后街二楼的视线,眼底的杀意悉数敛去,他闻声转过头,见凌烨面沉如水,不禁道:“陛下?”
凌烨没应他。
影卫首领凌启掀帘而入,直接跪下道:“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凌烨知道自己今日微服出行,既没清道,也没用銮驾。那名刀客和后头追杀他的几个蒙面人,都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故意冲着他们来的;刀客前脚抵达他们车前,弩箭后脚跟随而至,或许只是方位相同凑巧了也说不定。这种突发事故根本怪不到影卫头上,非要问责,也只能是维系帝都治安的五城兵马司。
“起来。”凌烨说,“派人去传五城兵马司的几个指挥使,叫他们即刻敬诚殿见驾。储君京畿遇刺的事朕还没找他们算账,现在又在眼皮子底下闹出来这一出,帝都城门交在他们手里,是不是已经成了筛子了?谁都能随便出入!”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心情可见得差。
依照凌启对皇帝二十年来的了解,这其实有些反常,但他没敢问询,道了声“遵旨”,立刻叫来影卫吩咐下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显然已经不可能再去逛了,凌启对外打了个手势,马车即刻返回九重阙。
皇帝说完五城兵马司,却没有挥手让他退下,凌启只得回身继续听令。
马车里的气氛莫名有些压抑,皇帝久久没有开口,低着眉目不知在想什么。楚珩坐在凌烨身侧,和凌启的目光半空交汇,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楚珩想了想,移掌覆住了凌烨的手。
凌烨的手指微微颤动两下,他目光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挣开,只是避开楚珩的视线,转头看向凌启,问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子影卫已经在缉捕刀客和蒙面人,那名弩手也派了人去追踪,结果目前尚未得知,凌启便挑着回了。
皇帝点点头不置可否,又问了凌启的看法,和其他一些有的没的。就这么说着话,马车终于驶进宫门。
凌烨缓缓吸了口气,硬是将心里的失望难过和怒气全部压了下去,转过头对楚珩道:“你……你中午都没有好好吃饭,朕叫人先送你回明承殿用膳。”
语落,他没有等楚珩的回答,直接对外吩咐道:“影卫——”
出了这么一摊子乱事,楚珩根本没心思再吃饭,他现在只想知道,刀客、蒙面人,以及,那名弩手的来头。
只是还未及说话,就见凌烨侧头又道:“我……”
他顿了一顿,在袖子下用力地攥了攥指尖,才忍住没有失态,哑声道:“我不想让你看我发火。”
不想对着你。
不想在事态不明之前,就说很重的话。
但是我怕克制不住自己,我现在冷静不了,正因为是你的欺瞒,我才更生气。
我的楚珩。
楚珩怔了一怔,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他看着凌烨有些疲惫的眉眼,心里一疼,还是点点头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