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3页)

“这种亲密的关系多好啊!”他故意放肆地说,“这种关系肯定会激发出强烈的感情!我常想,一个人没有生母可能会少点什么。列宁娜,没准儿你会因为没有做过母亲而少了点什么。想象一下,如果你怀里抱着自己生的小宝宝坐在那里……”

“伯纳德!你怎么能这样?”这时,正好有一个患结膜炎和皮肤病的老妇走过,化解了她的怒气。

“咱们走吧,”她央求道,“我不喜欢这种场面。”

就在这时,向导回来了。他招呼两人跟他走,领着他们走过房屋之间一条狭窄的街道,然后拐了个弯。只见在垃圾堆上躺着一条死狗;一个患甲状腺肿的女人正在给一个小女孩捉头上的虱子。向导在一个梯子脚下停下脚步,向上垂直举起手,然后像投标枪似的朝水平方向向前一挥。两人听从他无声的命令——爬上梯子,穿过门道,走进一间狭长的房间。房间里很暗,而且充斥着烟味、油腻味和穿了许久没有洗过的衣服发出的臭味。房间的另一头还有一道门,从那里照进来一缕阳光,传来喧闹的鼓声,声音很大而且很近。

两人跨过门槛,来到一个宽阔的露台上。露台下面是由许多高高的房子围成的村落广场,广场上挤满了印第安人。靓丽的毛毡,黑发上的羽翎,闪闪发光的绿松石,以及晒得油光发亮的黑皮肤。列宁娜又用手帕捂住鼻子。广场中央的空地上有两个圆形平台,是用石块和夯实的泥土砌成的——显然,那是地窖的屋顶,因为每个平台中央都有一个开口,一架梯子从阴暗的下面伸出来。地窖里传来一阵笛声,但笛声几乎淹没在锲而不舍、毫无悲悯的鼓声中。

列宁娜喜欢那鼓声。她闭上眼睛,置身于那悦耳的阵阵鼓声之中,任凭鼓声完全融入她的意识,直到最后,世界上的一切都荡然无存,只剩下那深沉的鼓声在脉动。这声音让她想起了在团结礼拜和福特纪念日庆典上播放的合成噪声,心里稍稍安慰了些。“波吉狂欢。”她心里嘀咕道。这鼓声敲出了同样的节奏。

突然,爆发出一阵惊人的歌声——几百个男声撕心裂肺地吼出刺耳的金属般和声。几个长长的音符过后便是一阵沉寂,一阵隆隆鼓声过后又是一阵沉寂;然后是女高音撕心裂肺地唱和;接着又是擂鼓声;再然后又是表现男子汉气魄的、深沉而又原生态的男声。

怪异——真的。这地方真怪异,音乐如此,服装、甲状腺肿、皮肤病和老年人也都如此。但是,表演——倒是没什么特别怪异的地方。

“这让我想起了低种姓的团体歌咏会。”她对伯纳德说道。

可是不一会儿,接下来的场面让她再也想不起那种单调乏味的歌咏会了。因为从那两口圆形地窖里突然蹿出来一群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他们有的戴着骇人的面具,有的脸上涂得没了人样儿,绕着广场踏着一种稀奇古怪、蹒跚腾挪的舞蹈,跳了一圈又一圈,边跳边唱,跳了一圈又一圈——速度一点点加快。鼓点也加快了节奏,变得像发烧时耳朵所感受到的那种脉动。广场上的人群也跟随舞蹈者唱了起来,歌声越来越响。一个女人尖叫起来,紧接着一个跟着一个地尖叫起来,那叫声就好像有人要宰她们一样。接下来,领舞者突然冲出队列,跑到放在广场一端的一口大木箱前,打开箱盖,从中拽出两条黑蛇。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喊叫声,其余的舞蹈者则伸开双臂,朝领舞者跑去。他把蛇抛向最先跑到他身边的一些人,然后又伸手到箱子里去抓。蛇越抓越多,黑色的、棕色的、花斑的——他把蛇全抛了出去。舞蹈换了一种节奏,重新开始了。舞蹈者们手里拿着蛇,跳了一圈又一圈,膝盖和臀腰也像蛇一样轻轻扭动。跳了一圈又一圈。然后,领舞者一个信号,舞蹈者们把蛇一条接着一条抛向广场中央。一个老人从地窖爬上来,向蛇身上抛撒玉米粉。从另一个地窖里爬上来一个女人,从怀抱的一个黑罐中蘸着水,向蛇堆喷洒。接着,老人举起一只手,于是,全场变得令人窒息的鸦雀无声。鼓声止息,生命似乎走到了尽头。老人用手指着通往地下世界的两个地窖口。这时,从一个地窖口中慢慢冒出一只鹰的彩绘画像,从另一个地窖口冒出一个赤身裸体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男人画像,都是被看不见的手从下面举起来的。两幅画像似乎是空悬在地窖口,注视着眼前的场面。老人拍了拍手。一个腰里只系着一条白棉布的十七八岁小伙子走出人群,双手交叉在胸前,低着头站到老人面前。老人在他头顶上方画了个十字,便转身离去。慢慢地,小伙子开始绕着蠕动的蛇堆走。当小伙子走到一圈半的时候,从舞蹈者中走出一个头戴丛林狼面具的高个男子,手持一根辫状皮鞭,朝他走来。男孩子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存在,继续往前走。戴狼面具的人举起鞭子,在众人期待了许久之后,只听得皮鞭飞快舞动发出的嗖嗖声和打在皮肉上发出的响亮啪啪声。小伙子的身体直颤抖,却一声不哼,继续缓慢、沉着地向前走。丛林狼抽了一鞭又一鞭,每抽一鞭,人群先是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再后来便是发出低沉的叹息声。小伙子继续向前走,两圈,三圈,四圈。身上的血在流。五圈、六圈。列宁娜突然用手捂着脸,开始啜泣起来。“哎呀,叫他们住手,叫他们住手!”她哀求道。但是,皮鞭仍一下又一下无情地落下。七圈。突然,小伙子踉跄了一下,扑倒在地,但仍一声不哼。老人俯下身去,用一根长长的白羽翎蘸了蘸他的背,举起来让大家看了看,鲜红的,然后在蛇堆上抖了三下。几滴血落了下去。突然,鼓声再次擂起,节奏急促得让人胆寒,人们也随之喊叫起来。舞蹈者们冲上前去,抓起蛇跑出了广场。男人、女人、孩子,在场的所有人都跟着他们跑。不一会儿工夫,广场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小伙子,趴在刚才倒下的地方,一动不动。三个老妇人从一个屋子里走出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小伙子抬进屋去。那只鹰和钉在十字架上的人又守望了一会儿空荡荡的村落,随后,好像看够了似的,从地窖口慢慢沉了下去,消失在阴间地府不见了。

列宁娜还在啜泣。“太可怕了。”她一遍又一遍地说。伯纳德虽然尽力安慰她,但根本是徒劳。“太可怕了!那些血!”她浑身直打寒战。“哎呀,我真希望身上带着舒麻。”

这时,房间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列宁娜没有动,只是手捂着脸坐在那儿看也不看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只有伯纳德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