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或许是韩伋也没想到竟是这一出惹恼了人罢,闻言,一时之间,面上难得露出些许怔松来。忽而转念一想,虽然世家大族、贵游子弟大多熏衣剃面,然而他却一直以为都未曾有熏衣的习惯,身上的香气大抵是沾染了屋中长年累月熏着的檀香,因此何来的换香一说呢?
既非自己的熏香,便是沾染上了他人的,又是在夕食时分,便只有回廊上遇到的那东施效颦的小厮身上有……
“那非我身上熏香……”韩伋低声同他解释。
谢时同他几乎朝夕相处,自然知道他不用香,他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暗示这人,不要让女子靠太近罢了,至于男子,最好也不要有就是了。不过这人既然说出来了,那他就要好好问问了,开饭前一会功夫他去见了哪位娇客,从她那沾了些香气回来。
只见眼前公子笑得愈发温润无害了,“原是我错怪伋兄了,晚间不曾来过外客,我便以为是伋兄换了衣香。”韩伋这才回想起,夕食前谢时曾问自己那问题出于何意,再联想此事前后因果,忽而便知晓误会在哪里了。
“王甲,出来。”谢时见韩伋喊自己的护卫,有些不解,这好好的,叫人干嘛?
王甲不知从何处出现,拱手道:“两位主子有何吩咐?”
谢时不知道韩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也是一脸懵,只看向韩伋。
只听韩伋朝谢时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而后对王甲直接道:“回廊上遇到的那细作查了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王甲却瞬间意会,“回主子,那人是前几年韩六老爷送到西院的小厮儿,后来被周管事分配去厨房干活。今日公子给下人们都放了假,这小厮儿不知从何处得的消息,偷偷进了公子的院落,行踪可疑,在回廊上撞见了您,却谎称是公子侍从,居心叵测……背后主使者还在审问中……”
韩伋等他说完,又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于是来无影的王甲又动作轻巧地离开了。
对于韩六老爷此人,谢时有些印象,周平从前提过一嘴,这韩六老爷是族老中最不正经的,家中养了上百歌姬和美人,前几年为了巴结家主,给自家主上送了两回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其中有男有女,却全都被打发去干苦力活了。
一头雾水的谢时这会才明白过来,“是不是今日你端锅出去的时候,途中撞见来了一个疑似细作、潜入我院中的小厮儿?”
韩伋点头,“那细作身上熏了同你相似的香,味道极浓,想必那让阿时不喜的香气便是那时候沾染上的。”
谢时无语,这事闹的,简直就是一个大乌龙,幸好他没智商情商都掉线,直接质问人家,要不然今夜恐怕他就要收拾收拾包袱,换个星球生活了。
谢时嘟囔,“你这是什么鼻子,那香哪里同我身上的相似了。”他又没多少用香的习惯,且那熏香分明就脂粉味极重。谢时转念一想,哪家小厮有钱用熏香,这味道脂粉味还这么重,根本不像男子所用的,再加上这人又是素来有荤名的韩六老爷送的……
最近话本看多了的谢时脑海中一时浮想联翩,这小厮该不会压根就不是韩伋以为的什么细作,人家说不定只是自恃貌美,想借着无人的机会来个暗送秋波,美人投怀送抱,以此妄图攀附韩伋这个贵人吧。可惜没想到遇到了韩伋这等直男,直接就被安上了细作的名头,拖下去严刑拷打……
不得不说,谢时这误打误撞地,反倒比韩伋还要早猜对真相……那小厮儿此时身在暗牢中,直把肠子都悔青了。他从前是六老爷府中豢养的歌姬,被人教导的自然都是那些个风花雪月之事。没想到一遭进了家主的院子,本以为进了福窝,得的是登天的大机遇,却万万没想到连家主的面儿都没见上一面呢,就被赶到了后厨去烧火。
不料这小厮儿还是个运气好的,其余同伴都被发配到田庄干活去了,就他因为厨房缺个烧火的小工,被发配去了后厨。可惜他从前被养得皮娇肉嫩的,是专做达官贵人家的小宠,哪里忍受得了这日日烟熏火燎的。这苦日子就这样一直到了韩府来了一位名为谢公子的贵客。
前不久,这小厮儿不经意地听到了底下人私下说的几句关于家主如何看重谢公子的闲话,脑中那根歪筋便动了,后来又悄悄摸摸打听了不少事儿。别人眼中,谢公子生得如同神仙一般,还是家主跟前一等一宠信的幕僚,而传到了这小厮耳边,便听出了几分南风的味道。
虽比不上那位谢公子,但这清秀的小厮儿自诩有几分姿色,待知道家主如今好的是清雅这款男子,胸中野心如同火燎。花费一番功夫,且散去不少银两,他特意配了同谢公子相似的熏香,又托人买了一身那位谢公子常穿的浅色衣裳,仿照了打扮,又撞上谢时给下人放了节假,才有了他进入谢时院中,遇到韩伋假意帮忙实则欲行勾引之事。
谢时不知道的是,他周身独特的熏香和气息,自己闻不到,旁人却能分辨分明。他即便鼻子比常人要敏锐得多,但因习惯了自己的气味,便只闻出了韩伋沾上的脂粉味——那小厮的熏香比之谢时,确实多了旁的脂粉香气,加之今日好生打扮了一番,傅粉描眉的,脂粉味便更重了。而韩伋对谢时的气息熟悉入骨,一闻便知,这人身上香味仿了谢时。
面对谢时的否认,韩伋只说了一句,“阿时身上的气息,自然世间独一无二。”别人再如何效仿,都是东施效颦,丑态毕露,贻笑大方。就跟香水一样,前调好模仿,但余韵绵长的中调、后调便很难调和地一模一样了。
韩伋态度这么好,被误会了也不生气,还好言好语的,倒让因误会冷了人家一顿的谢时有些不好意思了,此时便软下声来,好生道歉:“我错了伋兄,不该迁怒于你的。”
明白谢时因何同他置气的韩伋却是笑了起来。不得不说,这平日里冷冰冰的人,一旦笑起来,尤其是只对着你一人笑时,是最让人招架不住的,谢时这会心中便直呼男色误人了。
恰此时,也许是附近山棚上的戏唱到了高.潮部分,刹那间,夜空中火树银花齐放,烟火大作,烟焰蔽天,将周围人的耳目都攫夺了去。谢时正好抬头看他,那人眼中明晃晃的情愫和怜爱,像亿万光年外,恒星爆发的光芒,穿越重重顾虑和万千阻碍,终于抵达谢时的眼底,进入他的心房。
天下之看烟火者,仰头目空,欢呼雀跃,未有一人如我,仰头望你,沉溺于你眼中怒放的花火。
韩伋并没有笑出声,但谢时愣是被他眼中笑意看得有些羞恼,用嘴型问他,“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