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第4/5页)
最后,变成了拢袖微笑着乘风欲归的李乘云。
还有此时站在他面前,眉眼锋利坚定的燕时洵。
白师傅终于释然般阖了眼,收回了手指。
“在看到你的时候,我才发现,或许这都是命运注定要让它发生的,老天爷早就规划好了一切。无论是乘云居士,还是你的到来……”
白师傅郑重的嘱托燕时洵,道:“一定,一定要救出郑树木。”
燕时洵收下了手札,在大致翻看过其中所记录的唱词和故事之后,就将这薄薄一册仔细放好,向白师傅点了点头。
“放心。”
燕时洵道:“我这就去郑师傅家。正好,我也有其他的话想要问他。等处理好了之后,我再回来。”
与燕时洵刚来时的冷淡不同,白师傅亲自将燕时洵送到了房子门口。
他佝偻着腰,注视着燕时洵挺拔修长的背影,朝着郑树木家的方向,渐渐在村路上远去。
寒冬山间的冷风吹拂起白师傅灰白干枯的头发,他抖了抖嘴唇,最后像是脱力一般,重重的跌坐了门槛上。
村庄里,一户户人家逐渐点亮了烛火。
与此同时,白师傅也发生了惊人而奇异的变化。
他的腿脚逐渐僵硬,即便包裹在衣服下面,也能看得出僵直得不像活人。在露出来的些许皮肤上,一圈圈木质纹路逐渐出现,代替了皮肤原本应该有的肌理。
像是原本由血肉骨骼组成的腿脚,变成了木雕的人形。
白师傅痛得满头冷汗,但却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他只用那双在疼痛下恍惚的眼睛,艰难的抬起头,看向郑树木家的方向。
视野一片片黑暗,天旋地转找不到定点。
白师傅依旧艰难的扯开笑容,嘶哑着喃喃:“树木……”
“铛!”
刻刀脱手,掉在了地面上。
摔成了两半。
郑树木低下头,看着断刀沉默不语。
在他面前,那尊在燕时洵看到时只有一半的老人雕像,已经被他雕刻出了大半,只剩下了腿脚的部分还没有完成。
之前留下空白的脸,也已经雕刻出了五官。
炉膛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工作间变得阴冷,丝丝缕缕的鬼气无声无息的沿着墙壁蔓延,笼罩住了整个空间。
郑树木弯下腰,伸出手,将那柄断刀捡了起来。
他将断刀拿在手里,沉默无言。
这柄刻刀,他已经用了很长时间了。
是他父亲的遗物之一。
却是由他的仇人转交到他的手里。
郑树木想起,自己在回到村庄时,白师傅看到他时惊愕的眼神。
他畅快而恶意的告诉白师傅,他会亲手杀死所有人,让所有参与或冷眼旁观了他父亲母亲死亡的人,全都以死亡来赎罪。
但白师傅却没有任何惊慌。
他只是沉默了许久,然后转身找出了当年郑木匠赠予他的刻刀,亲手交到了郑树木的手里。
杀我的时候,用这柄刀吧。
白师傅那样对郑树木说。
但在杀我之前……你父亲原来告诉过我,他其实,也很希望你成为一名优秀的木匠。这柄刻刀是你父亲赠予我的,但是我没有资格使用它,我更适合成为刀下的那个人。
白师傅像个关心孩子的长辈,语气循循沉寂。
那个时候,郑树木只觉得白师傅伪善又恶心。
他发誓,一定要用这柄刀杀死白师傅,为他父亲报仇。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反而在这柄刀的陪伴下,经历了所有痛苦和难得的快乐时光,也靠着这柄刀雕刻出了所有村民的木雕偶人。
一转眼,只剩下了白师傅。
而现在,也终于轮到了白师傅。
可是……刀却在这个时候断了。
郑树木拿着刀的手掌,渐渐收紧。
他垂着头,早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容上布满了皱纹和暮气,再也看不到曾经少年时的明亮坚定。
即便是仇恨,但他曾经,也有着鲜明坚定的期待啊。
可现在,他却只剩下一具迷茫的躯壳,还按照当年李乘云所言,继续守在村庄里。
“哥哥,你在做什么呢?”
郑甜甜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小女孩穿着漂亮的裙子,笑得甜滋滋的,说出的话却带着森森恶意:“哥哥该不会是犹豫了吧?”
“当年间接杀死妈妈,杀死我的人,你想要就这么放过他吗?”
“我没有,我只是……”
郑树木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听不清。
只是,只是什么呢?
因为白师傅多年来的陪伴,还是当年李乘云的那句劝告,还是他在亲眼看到李乘云死亡时所感受到的震撼和顿悟?
当郑树木将自己的满心痛苦都说给李乘云听,告诉他自己恨着白姓村子和白师傅时,李乘云没有反驳却也没有附和他,只是静静的注视他良久,然后才开口。
他说,树木兄你知道吗,真正坏的人,是不会自省也不会愧疚的,只有好人,才会愧疚悔恨。
他说,其实因果从来就不在白师傅身上,是树木兄你执着了,才看不清真相。
那是与郑树木一直以来的仇恨截然不同的观念,但是因为说那些话的是李乘云,所以郑树木听进去了,也一直记在心里。
很多年。
偶尔郑树木想起白师傅,也会迷茫的询问自己,难道真的是我着相了吗?或许,李乘云说的才是对的?
因为这份犹豫不定,所以郑树木迟迟没有雕刻白师傅的偶人。
而今天白天,郑甜甜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样,歇斯底里的尖叫,一遍遍的重复说不可能,不可能有人从她的皮影戏里消失。
郑树木担忧,郑甜甜却抓着他的手臂,恨恨的问他为什么还少一个人,村里明明还有一个人没有死。
郑甜甜说,就是因为那一个人没有死,所以她才会一直一直失败,就差一个人的死亡,她就可以成功了。
郑树木看着那张和母亲极为相似的脸,想起了从前甜甜和母亲受过的苦难,于是心软又愧疚的点了头,开始着手雕刻最后一尊雕像。
可是就差一点的时候,刻刀,断了。
像是天地都看不过眼,在警醒于他。
郑树木低头看着断刀发呆的样子,引起了郑甜甜的不满。
她快步走过去,一把夺下那柄断刀,不等郑树木反应过来,就扬手扔进了旁边的炉火中。
郑树木下意识去抓,却只扑了个空。
“我就知道,没有人爱我,我只能自救。”
郑甜甜将郑树木的反应看在眼里,冷笑道:“我早该知道这一点的,哥哥,知道……你从来不爱我,也不想保护我这一点。”
“怎么办呢哥哥,妈妈给我起错了名字,她想让我甜甜过完一生,可我从还没出生开始,就全都是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