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升(第5/17页)
张汤道:“太主,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一定是宫人施蛊,但如果其他各宫查过都没事,只有长门宫的人没查就被要回去了,岂非反而对太主和陈后不利?”
“你若怀疑阿娇,”窦太主继续对着帷帐道,“直接去问她就是了,何必总拿她身边人下手?张汤只是揣摩你的旨意,先入为主,穷追细故,最后总能查出他想要的‘真相’。陛下,我就这一个女儿,就当姑母……姑母求你了,放她一条生路吧……”话未说完,窦太主竟泪痕满面地跪了下来。
“张廷尉,”帷帐后一直安静的“皇帝”忽然开口道,“放人吧。”
张汤勃然大怒,猛地站起来道:“不行……”
窦太主吃惊地回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温室殿里鸦雀无声,室内的空气像是停止了流动。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张汤慢慢跪了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陛下,事关重大,还是……”
“张汤,”帷帐中人沉声道,“朕的话你没听清吗?!”
那声音听得张汤、张安世、窦太主俱都一惊。
张汤一双手在袖中握紧又放开,放开又握紧,最终努力克制着道:“是,谨奉陛下诏。”
窦太主离开后,张汤立刻从地上站起来,疾步向前,一把扯开帷帐,掀开复衾,一脚踹向冯太平。
“很好玩是不是?”张汤一边踢一边怒吼道,“我警告过你,除了装病,什么都不准做!你敢跟我玩花样?!”
冯太平用手抱着头躲闪着道:“别、别,哎哟!我不是故意坏廷尉的正事,实在是廷尉查错了人……”
张汤停下脚,道:“你说什么?”
冯太平揉着臂膀苦着脸道:“我虽然不知道那陈皇后是美是丑、是圆是扁,不过想想她也不会是凶手。既然一直关着,怎么到寿宫去动手?再说,陛下若好好活着,她好歹还算是陛下的女人,害了陛下,她能得到什么?难道换个皇帝再来封她当皇后?”
张汤注视了冯太平一会儿,道:“汲内史说得不错,你果然很聪明。”
冯太平咧嘴一笑道:“不敢……”
“知道为什么叫你装病吗?”张汤道,“陛下失踪了,这事除了我们,只有凶手知道。谁非要强行见驾,谁就极有可能涉嫌——凶手一定想知道,为什么他劫持了圣驾,宫里还有一个?”
冯太平张开的嘴一时合不拢了。
张汤道:“还有,你知道陈皇后当年为什么被废幽禁?她跟一个女巫学巫术,在陛下饮食中下蛊!”
三
深夜,冯太平倾听着那远处隐隐传来的琴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略带忧伤的歌声伴着琴音响起: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
借着朦胧的月光,冯太平顺着那乐声慢慢向前走着。
“……”
“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
“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
“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
“……”
幸临个屁!冯太平心想。男人喜欢上别的女人,你就要杀了他,哪个男人敢“幸临”你?
“……”
“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
“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
“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訚訚。”
“……”
苑囿中桂花树的香气在月色下弥漫,倒是恰好合了那歌中意境,可惜冯太平无心欣赏。
那歌词他听不太懂,也不想听懂。他只想问那个女人,到底用的什么法子、把皇帝弄到哪里去了?
冯太平很清楚,皇帝若是驾崩,自己也就死定了。皇帝若是活着,自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
“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
“……”
“砰!”冯太平在走完一条甬道后被一道不知是门槛还是什么东西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倒在地。
“……”
“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
“……”
这可真够“从容”的!冯太平懊恼地暗想。
“谁?”两名巡逻的郎卫喝问着冲了过来。
冯太平狼狈地从地上爬起。
“啊,是……是陛下?”那两名郎卫目瞪口呆。
冯太平道:“我……咳,朕要去长门宫,带路!”
两名郎官先是一愣,随即应道:“是,陛下!”
“……”
“白鹤嗷以哀号兮,孤雌跱于枯肠。”
“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
“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
“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
“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眇而复扬。”
“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卬。”
“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
“舒息悒而增欷兮,蹝履起而彷徨。”
“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諐殃。”
“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
“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茝香。”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
“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
“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
“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
“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
“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
“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
“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琴声戛然而止。
陈皇后抬起头来,注视着宫门口的那个人。
“你终于来了?”陈皇后淡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