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山贼的寨子设在荒郊野岭, 车队从这里返程,需途径锦城,刚好可以休整一晚。

陈述白抱着殊丽走到画毂前时,耳边还能听见周太妃的哭声, 只是声音渐顿, 呜呜咽咽不再尖利。

陈述白没有去理会被擒的陈斯年等人, 就是想要攻心为上,杀杀陈斯年的傲气。

在与之较量的时日里, 他多多少少揣度出了陈斯年的意图,无非是自幼被不公对待, 想要做做坏事增强自我存在感, 那就需要晾之一晾, 消磨陈斯年的桀骜和乖张。

御手掀开车帘,迎天子入内, “陛下请。”

陈述白站着没动, “让人再往睡塌上铺几床被褥。”

即便出行在外, 天子的睡塌也会铺着尚好的棉绒和绸缎, 不会硌得慌啊。

“敢问陛下,要加......几床?”

感觉到殊丽在臂弯下滑,陈述白抬起手臂颠了下, 将人重新颠回怀里,“加到舒服为止。”

说罢, 就那么抱着人儿监工,脸色沉如冰潭, 但抱着人儿的力度丝毫不减, 不容外人觊觎。

冯连宽从车队后头小跑过来, 边跑边扶着自己的帽子, 到了跟前,伸出手想要接过殊丽,省得天子受累,却被一道冰冷的视线吓到。

他自认是个老官宦,无需像其他男子那样避嫌,可还是被排挤了。

天子连他都防??

讪讪收回手,他自找台阶下,钻进画毂亲自铺床去了。

连日的逃亡已使殊丽筋疲力尽,窝在男人怀里时眼皮沉重不堪,却莫名生出心安,一丝既信赖又畏惧的心安。

陈述白,你会打掉我......们的孩子吗?

看样子是不会了。

周遭全是铮铮铁蹄声,此刻来谈儿女私情略显小气,殊丽也再无体力,索性闭眼歪在陈述白紧实有力的手臂上昏睡了过去。

陈述白低头斜睨一眼,见她沾染了灰土的脸蹭到了自己昂贵的衣袍,有点不悦,却不是因为一件衣衫不悦,而是单纯在赌气时产生的排斥情绪。

冯连宽从车厢里走出来,笑眯眯道:“都收拾好了,还请陛下和贵人入内休息。”

贵人......

一听老官宦如此称呼,其余宫侍也跟着附和起来,对殊丽一口一个“贵人”。

殊丽怀了皇长子,日后晋封妃嫔不在话下,在场有不少人起了巴结的心思。

将殊丽放在蓬松如棉絮的锦褥上,陈述白挥退宫侍,一个人坐在长椅那侧,拿着铁铲戳起火盆里的银骨炭,装满心事。

那个木桃在向锦城官府求救时并未透露殊丽有孕一事,是怕他不接受,还是怕有心之人先下手为强,加害于殊丽?

跟他玩心眼的人很多,但能全身而退的不多,那个小丫头瞒了天大的事,真该好好罚罚。

想到此,戳炭的力道不免加重。

但塌上的女人看那小丫头比看他重要得多,真罚了人,又不知要闹出多少不必要的麻烦事。

他动木桃,说不定她就会动肚里的孩子。

不值得。

调整好心绪,他撇了铁铲,后仰靠在侧壁上合了眼帘,一个微不足道的木桃,绝不可威胁到他皇子皇女的性命。

一丝自嘲漫上嘴角,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以肚子里的孩子为要挟,可若是换成别的女人,他或许真不会在乎。

在他这里,不是母凭子贵,而是子凭母贵。

车帘外,去而复返的冯连宽恭恭敬敬道:“陛下,离锦城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御厨想要先安排膳食,可否为贵人熬些补汤?”

换成寻常妃嫔,冯连宽就能自己做主,可殊丽无名无分,又揣着小皇子私逃,是个在逃宫人,不知天子会如何处置她。

不过,看天子抱她时紧张的样子,也知结果,故而在询问之前,老宦官已经让御厨开始煲汤了。

陈述白淡淡“嗯”了一声,带着点常人听不出的小别扭,但冯连宽伴在圣驾前多时,岂会不懂天子是什么意思。

“老奴告退。”

“跟附近百姓打听一下,锦城可有出售小黄花鱼或石斑的店铺。”

“陛下想尝尝鲜口?”

“让你去就去。”

“......诺。”

记得二十年前周太妃有孕时,太皇太后就经常吩咐御膳房为周太妃做这两种鱼,说是对胎儿有益,看陈斯年和陈呦鸣两兄妹跟人精似的,想必太皇太后说的在理儿,那他的孩子也得这么补,细致百倍地补,以后比人精还精。

周太妃还吃过什么?

花胶、燕窝、海参......车队所带的食材中应该都没有,待会儿到了锦城再找人采购吧。

又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女子,陈述白碍着面子没有过去,却为她唤来了御医。

把脉后,御医笑道:“托陛下洪福,贵人和胎儿一切安好,无需再用药调理。”

那不是托他的福,是托了陈斯年的福吧。虽对陈斯年成见很大,但也看得出,陈斯年没有折磨殊丽,不过,陈斯年也绝不是因为可怜殊丽,才发了善心,多半是因为想要留下殊丽和胎儿作为筹码,日后与皇室谈条件。

炭火发出噼里声,他继续坐在长椅上戳炭火,没有一丝半点想要靠近睡塌的意思。

睡塌那边,殊丽掀了掀眼皮,在御医诊脉时,她就已经醒过来了,却不想主动讲话,一来刚刚脱离陈斯年的掌控,身心皆疲,二来自己的预谋已经昭然若揭,而天子是不会让她离开皇宫的,那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难道非要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才能放她出宫吗?

殊丽装作没有醒来,即便身子不舒服也没有翻身,就那么一直躺在塌上,盯着悬在车顶的青玉风铃。

没一会儿,一碗鸡汤被端了上来,冯连宽赔笑道:“老奴服侍贵人用汤。”

再怎么选择逃避,殊丽也不能拂了冯连宽的脸面,她费力坐起身,苍白着一张脸挤出笑:“有劳。”

冯连宽偷觑了天子一眼,慢慢走进车厢,正欲跪在塌边为殊丽托起汤盅,却被殊丽一把扶住。

“大总管使不得,民女受不起。”

民女......

一旁的陈述白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淡了眼眸,她以“民女”自称,是想跟他断个干干净净吧。

冯连宽还是坚持跪在地上,始终恪守分寸。

殊丽心里不是滋味,还有些反胃,觉得鸡汤甚是油腻,喝了一半就推开瓷盅,“我喝不下了。”

冯连宽理解殊丽的辛苦,也不勉强,合上盖子宽慰道:“舟车劳顿,容易没胃口,等到了繁城,再给贵人寻些开胃的食材,贵人暂且忍忍,勉强吃些果腹,别饿到自己和胎儿。”

哪知,一旁的男人忽然道:“吃不下就算了,不必勉强,强扭的瓜不甜,强喂的汤不香。”

闻言,殊丽垂下杏眸,盯着织花锦褥,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