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柳竹秋提防人盯梢, 忍到次日早上才提着一袋书去找张体乾,半道上故意失手跌落包袱,将书籍散落一地, 好教人以为她是去给学生送课本的。
见到她张体乾有些疑惑。
“先生何为提前来了?”
“找你打听点事。”
张体乾灵醒地屏退下人, 凑近老师聆讯。
柳竹秋小声问:“听说礼部崔逢源的儿子年岁跟你差不多, 你认识他吗?”
张体乾面露鄙色:“认识, 那小子叫崔广生,时常巴结我。我很看不惯他欺下媚上的轻狂样。是太爷叫我多跟官宦子弟来往,学习人际场上的规矩技巧,我才勉强搭理他,最近几个月都没怎么见面。”
柳竹秋神秘道:“体乾, 你想干大事吗?”
张体乾像点着的蜡烛, 眼珠瞬间放光,点头犹如鸡啄米。
柳竹秋叫他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喜得他抓耳挠腮, 跃跃欲试道:“先生放心,学生保证能办成差事。只是学生久不与那崔广生来往,突然去找他恐令其生疑。”
柳竹秋夸奖:“你能想到这头,说明心很细,我就更放心了。你今天先去多约些朋友明日出城打猎, 把崔广生也叫上,等打到猎物就提议到谁家去烹吃。崔广生想巴结你, 自然踊跃邀请, 你再说到他家去, 就不怕有人会起疑了。”
她将马二狗绘制的图纸复制了多份, 取出一份交给张体乾, 命他牢牢记熟后再收回, 约好后天联络。
她离开张府,回家前先去市集上晃悠一圈,到家后瑞福通报说昨天递上去的折子已发回来了。她拆开来看,朱昀曦只写了三字批语:“知道了”。
不去套近乎时他疑心暴躁,辛苦写出长篇大论请安,他又如此冷傲,说好听点是君心难测,难听点就是小媳妇刚过门,尽顾着闹别扭!
柳竹秋摔掉奏折回卧房躺着养精蓄锐,睡到午后,瑞福来敲门,交给她一封云杉派人送来的书信。
“赏赐皆已存于观鹤园,自去领取。”
信的正文只这一行字,下面是一长串赏物清单:合浦珍珠两百颗、御制幽兰香、甜梦香、逗情香、金风玉露香各十盒、各色宫样彩笺一百束、御制素绢二十匹、各色御制提花罗二十匹、御制金波酒十坛、纹银一千两。
无功不受禄,太子前日才重赏黄金三百两,今天又追加巨额财宝,过分恩遇只会引发惶惑。
柳竹秋怀疑朱昀曦在考验她,必须立刻谢绝,出门赶赴观鹤园,路上被云杉截住。
她钻进马车急问:“云公公,殿下何故突然赏我这么多东西?”
云杉只当她装糊涂,无奈道:“柳大小姐,你下次邀赏时还请悠着点,细水长流总好过一口气吃撑了噎着。”
柳竹秋头一回真心冲他喊冤:“殿下定是误听了小人谗言,我从没向他要过那些东西啊。”
云杉叹气:“前日那封折子是你亲笔写的吧?”
“是。”
“你在奏折里写‘若泪落果能化珠,思君之珠泪岂止一斛’,殿下看了才赏你两百颗珍珠。”
柳竹秋愣住,眼睁睁听他道出更多离谱的说明。
“你又写什么‘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①。殿下知道你喜欢他身上的香味,才把他常用的熏香赏给你。赏你彩笺和白绢是看你写‘欲寄相思,万语千言该耗费几多彩笺与尺素?’,赏花罗和御酒也是因为你写了‘百尺丝罗做帕尚难拭尽斑竹泪②,痛饮千杯金波亦不能稀释离愁’。”
柳竹秋完全傻眼,呆呆说:“那那一千两银子该不会对应‘销魂玉靥惹人醉,欲相见,恨无千金能求之’这句吧?”
“……你知道就好。”
云杉受过她的恩惠又忌惮她炙手可热的宠信,不敢擅加苛责,传旨道:“殿下要你明日未时去观鹤园见驾,你留神别被人跟踪。”
柳竹秋作别下车,骑在颠簸的马背上好似漂浮于云端,扑面的北风不再刺骨,还吹出一丝酥麻的惬意。
我随便写几句话他就任我予取予求,若是认真提要求,他更要恩准了。想不到我柳竹秋没有杨贵妃的绝世姿容,竟能享受“千里送荔枝”的待遇,这不是运气是什么?
她得意得忘乎所以,脑中最先浮现的竟是那句粗俗俚语——王八瞪绿豆,越看越对眼。
他不能让我做嫔妃,肯定还觉得亏欠我了,所以才在别的地方加倍补偿。我得好好把握机会,将来没准能做到董贤③级别的宠臣,封侯掌权指日可待。
她自以为得计,第二天去见驾时便好好表现来固宠。
这次朱昀曦的态度果与以往不同,见面便似绣面芙蓉一笑开,把她从室外带来的寒气一股脑全吹散了。
她眼睛受用,心里更美,也笑眯眯跪拜请安。
朱昀曦随即赐座,亲切关问过她的近况后命侍从们退下,眼神似柔风笼着她。
“昨日赏你的东西你去瞧过了吗?”
“还没。”
“那先去瞧瞧,要是短了什么孤立刻叫人添补。”
“殿下厚赐已令臣女惶恐之至,怎敢再有贪图?”
室内无人打扰,柳竹秋深情款款回望朱昀曦,为练习这个表情昨晚她在镜子前站了整整半个时辰,自认香腮凝羞的模样足够动人。
像是要和她比美斗艳似的,太子笑意更浓了,和声道:“柳爱卿。”
“……臣女在。”
柳竹秋怔了片刻才答应,为这突如其来的亲热称呼窃喜,只听他温柔而认真的问:“你觉得,孤王笑得好看吗?”
“当然!臣女早说过,殿下有一笑倾国之美。”
“你说孤王一笑能值千金。此话当真?”
“岂止啊。张籍有首诗说‘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是人间贵,一曲菱歌敌万金。’,一个采菱女的歌声都值得万金。以殿下风华绝代之笑颜至少能值百万金。”
朱昀曦微露瓠犀,优雅地笑出声来,人畜无害的纯美气息忽然消失,代之以狐狸般的狡黠,让柳竹秋张扬的情绪如同受惊的八爪鱼骤然团缩。
“孤王对你笑了这么久,你就按自己定的价付钱吧。”
“啊!?”
“难道孤王是给你白看的?”
朱昀曦的脸换了怒气当政,丝毫不给柳竹秋申辩的机会,严郑道:“你在折子上提的要求孤王都兑现了,那自己说的话也得算数。必须拿出这百万金来。”
柳竹秋察觉中计,没法跟他说理,央告:“臣女把殿下赏赐的东西都退给您行吗?”
“那也差得远,而且孤王只收真金白银,不得用物品折价抵押。你若没钱,就来签个文契,今后慢慢偿还。”
朱昀曦离座走到一旁摆放文具的案几前,一本正经叫柳竹秋来写借契。
柳竹秋听说利息高达五分,眉毛叫惊诧震得高高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