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前世:梦呓
夜已经深了,报信的伙计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跟着,在我后面又跟着其他人,整个九月楼的人在街上奔跑,除却老花魁和柴房咸鱼爹。
那是一个极其窄小的巷子,深处有好心人用干草围成的狗窝,几个小狗崽我在里头御寒。
何释这只小兔崽子也在。
他瘫坐在小狗窝边上,和小狗崽互相依偎。
我走过去探了探,许是把体温都渡给了小狗崽,他的身上冰凉冰凉,我探他鼻息的手指也在颤抖。
当然,人还是活着的。
我是中庸,感受不到另周边乡亲畏惧逃窜的信香,我只能看到他通红的脸和锁成一团的眉心,痛苦二字写在他脸上,再清楚不过。
他的指尖扣在地上,地上有隐隐血迹,又被雪花掩埋,而落在他指尖的雪花被染成了红色,他靠着的墙上,暗红血痕触目惊心。
我心疼坏了,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脾肺肾找到了宽敞地界,唯有心脏,挤得难受。
想要把他拉起来的一瞬,他终于睁开了眼。
他气息微热,眼睛却亮晶晶的,“我就知道,我就赌你不会不管我。”
我关心则乱,又吼了他,“有拿自己命下赌注的吗!”
他不以为意,许是被信期折磨傻了,竟然笑了,“我这不是赌赢了?”
我不能惯着他这样的恶劣行径,实话实说,“我是来找你了,但又不是因为喜欢你,你赌赢什么了?你要是再不懂事,恢复好了我照样把你丢出去。”
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能明白我每一句乃至每一个字的意思,于是脸上的得意转瞬即逝,歪着头,一行清泪顺着鼻梁滑下,雪花粘上去,化了水,更汹涌地流下来。
他气若游丝,“知忆...你心好狠...”
这话我不认同,我的心脏都快被他挤碎了,于是不再说话,解下大氅给他裹上,招呼后面的中庸伙计,该请大夫的请大夫,该帮我抬人的抬人。
我试图先把他扶起来,他咬着牙使力,往前扑在我身上,“知忆,我好想你。”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把他带回了九月楼,我除了他的外衣,找了三床被子给他盖上,周身塞满了汤婆子。
他的脸暴露在外面,我用手心给他捂着,大夫来了,说第一回 信期,煎了药一会儿就好了,但要不能多吃,一两年里最好成了亲,要么煎药也没用,反倒会损害身体,严重的都要短寿,信期会变得异常难捱。
我谢过大夫,接下药方,
信期看完了,得看外伤,何释的指尖再墙上和地上抓破了,那墙面又脏又粗糙,需得好好清洗包扎。
大夫等着伙计们打热水,偏何释也醒着,还破天荒的跟外人搭起了话,“大夫,我娶个中庸可有碍?”
大夫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小九九,如实回答,“自是无碍,中庸不比坤泽娇弱,更适合乾元的信期。不过于传宗接代来说,还是早娶妻好些。”
他小幅度的摇了摇头,“大夫,我就要娶中庸,我要中庸做我的妻。”
大夫笑笑,“也好,都好。”
人家大夫才不关心外人的终身大事,他也反常的主动跟人搭话,他这是说给我听呢,我知道。
但我装作听不出来,只静静等着伙计进来送水。
可何释不依不饶,“大夫,我想娶的妻,难娶。”
大夫以为他是个话多的,竟真的同他聊起来,“小公子才得了状元,且乾元要娶中庸,那中庸可是碰着了天大的好运呐!”
何释:“他可难哄,分明说,只要有乾元愿只娶他一个做妻,他就嫁,我愿意,他又不嫁。”
大夫捋着小胡子思考,“那便投其所好,那中庸喜欢什么,你便送他。”
何释点点头,“我这么做了,我知他独爱钱财,才得的万两黄金,全都给他了,他还是不依我。”
这下大夫不劝了,还竖了眉毛,“虽说宁毁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小公子,万两黄金都换不来的人,要么是自有追求,要么...那是不知好歹!”
这话是骂我,我却爱听,急忙应声,“对!他不识好歹,你且换个人喜欢吧,他不值。”
而后又补充道:“但礼送了是没有往回收的道理的,那万辆黄金...送就送了吧。”
大夫听了这话,直夸我好魄力。我脸热,那万两黄金送的是我,我可不是好魄力。
我开始骂那“中庸”不识货,怂恿何释换一个,让他后悔,极力劝说他莫要一条路走到黑,要走明路。
但他第一次这么不听我的话,仍旧扮演着执念深重的大情种,“我是非他不娶的,若是娶不到,就让我一个人承受信期之苦吧,病也罢,短寿也罢,我是不在乎的,反正他又不会心疼我。”
啧,说什么晦气话,只要想到他在雪地里那副奄奄一息的样子,愧疚、后悔和心疼便来群殴我,现下他好不容易恢复生气了,又用这些话来堵我的心。
我心里郁结,怼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对王母娘娘起誓我绝对没有用劲儿,只是想提醒他别瞎说话,可他假惺惺地呼痛。
不看我,而是去看大夫,“我要娶的人脾性不好,总打我。”
我一时情急,也听惯了他的胡言乱语,竟没反应过来,立时反驳,“我什么时候总打你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僵硬地转向大夫的方向,讪笑着。
大夫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看着我们两个,也笑了,还笑得有点...慈祥?
转眼伙计端着水上来了,方才的话题也算被揭过,何释伸出十指,除了大拇指简单破皮,其余的全都磨出了血,虽不是多深的伤口,可十指连心,该得多疼啊。
我满心关切,问大夫,“大夫,他这手以后还能练武吧?”
大夫望向我的眼神有些许不解,抓着何释的手爪子在水里涮了涮,拿出来,“无碍,孟老板若是晚一点喊我来,说不定都愈合结痂啦。”
“啊?”是吗,是我小题大做了,“...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
我窘迫地挠挠头,看大夫给他抹了药,小心包扎,最后叮嘱我别让他碰水,按时煎药按时喝,别因为苦就心疼不给喝。
我干笑着点点头,难道我看起来,像是因为何释说药苦就心疼不让喝的人吗?
罢了,下次一定换个大夫来,在这个大夫面前,我真是已经丢尽了脸面了。
我送大夫出去,雪夜里过来也不容易,多给了他些银两,要他小心路滑,回来时,发现何释已经睡着了,怀里抱着我脱在一边的绒毛大氅。
我坐过去,便听见他的梦中呓语,“知忆...我此生...只娶你一人...”
我嘴角抻平,“阿释,没人会把梦话说这么清楚,成字成句的。”
他瘪了瘪嘴,没睁眼,“第三遍,我心悦你。我知道你烦我,便不多说,只每天三遍,剩下的千百遍,我去梦里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