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攀附(第2/3页)
这番话说得贾赦心底暗服。
但他想把贾迎春许给孙绍祖,其实……不只是单纯取中这个人,也不全是为了借孙家什么光儿。
恰在去年分家之前,孙绍祖上京欲寻门路补官。因宁荣两府势大,其祖宗曾有不能了结的事,所以拜在门下。
两家有过这段渊源,孙绍祖便求到贾赦身上,给了五千两银子权做各处周转打点之用。[注1]
贾赦收了银子,自留两千,拿出三千两,命贾琏去平安州寻直隶提督李信存,其祖、父也曾是宁荣二府门下,和史、王两家也有旧。[注2]
偏直隶提督收了银子,却两月没有消息。
孙绍祖等不及,又催贾赦。贾赦无法,只能再派贾琏去平安州。
直隶提督巡边在外,不在平安州,贾琏直等了一个月,才等到人回来,上门求见。直隶提督却不待贾琏说话,便命人仍把三千两银子拿出来,叹道:“不是我不尽心,实在是如今陛下严查这等卖官鬻爵的事。直隶就在天子脚下,我这里不行,又往河南、山西两地活动,要么是没缺儿,要么是不敢接,实在是没法子了。这三千两银子烦带回去,替我同赦老爷说一句,是我无能。”
三千两银子是拿来求人办事的,即便事儿不成,也没有再收回去的理。
怕事儿办不好,难回去见贾赦,贾琏又在平安州缠了直隶提督数日,好容易让他松口,说再打听打听,等等消息,才往京里回来。
贾琏如此这般回了话,贾赦也无甚法,只得骂了贾琏一回无用,又在孙绍祖处暂敷衍着,说开春便有消息。
可孙绍祖已求到他头上四个多月,别说准信儿了,连五成把握都无,让贾赦着实觉得没面子。他现在不缺钱,孙绍祖给的五千银子好还,可已经花了三千两去办事,难道要他被人求着,还要倒赔钱出去?五千两银子说少不少,可以买好几幅名家字画了。
贾赦不愿意拿出钱,又不想让孙绍祖说他没本事,说贾家已经没落,那在各处都没面子了。
知道孙绍祖还无家室,思及贾迎春正是当嫁之年,他便想若和孙家结亲,孙绍祖做了女婿,还会和他这老丈人要钱?自然也不计较他没办成事。
他再一想,宁荣两府和王家闹翻了,王子腾现是兵部尚书,没准直隶提督不是真办不成事,而是看在王子腾份上,不想替贾家办事,所以拿话敷衍。他心里便更恨王家,连带更不喜二房贾政王夫人。贾母从前一味偏疼二房,让他对贾母也意见颇多。
是以贾赦虽觉贾母有理,也不肯低头,反而拿话刺贾母,笑道:“老太太话说得有理,想的也不错。可咱们家又不是没找过科举出身的女婿。敏妹妹的丈夫不是正在户部做侍郎,深得圣宠?那又有什么用。敏妹妹去了没几年,他就和咱家离了心,把甄家弄败了,又攀上承恩公府,另捡高枝儿飞了。林家一个伯爷两个侍郎一个县君,咱们家现在是半点儿光沾不上。老太太有涵养,又大度,不在意女婿这样。我比不上老太太,若迎春的女婿来这一出,我只怕就怄死了。出息的举子老太太还是给三丫头四丫头留着罢,二丫头去孙家很好。”
贾敏先她而去,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离世之前还没能见上一面,本就是贾母心中最过不去的一件事。林家和贾家分道扬镳,虽是无可奈何,但贾母心中也难免怨过林如海狠心无情。
贾赦这些话,戳中的都是她心中最痛的地方。
贾母年高之人,本便在病中未大愈,今日又熬得晚,又见了二房的孙辈们和重孙子,心里酸楚还未过去,又为贾迎春的事已和贾赦争执了半日。她苦口婆心的劝,换来的是贾赦毫不领情,恩将仇报。
大怒大悲之下,贾母无力再和贾赦争论,只捶着胸口,放声大哭起来。
贾赦话出口也后悔了。
但见贾母哭得满脸是泪,先哭贾敏,又哭他们兄妹父亲死得太早,丢下她一个,苦熬了这几十年,没养出个好儿子,只养出个没良心的种子,他又不忿。
只是贾母显然已动了大怒,他怕真把贾母气出个好歹,只好垂首不言,看邢夫人贾琏贾迎春等围簇在贾母身边,尽力劝解宽慰。
贾母伤心难抑,哭得几乎昏过去。她身旁邢夫人不过因礼法孝道去劝,贾琏贾迎春等孙辈和鸳鸯等丫头都是真心着急,怕贾母再伤了身子。
贾赦看众人总劝不住,心里也怕起来。
若老太太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他就连娘也没了。老太太还是国公夫人诰命,若宫里追究起来,说是他把老太太气死的,治他一个忤逆不孝之罪,他不就完了?
想到此处,贾赦方才后怕,犹豫要不要跪下给贾母赔罪。
在贾赦想好之前,他听到他一贯性子柔顺沉默的女儿开口了。
贾迎春说:“老太太,虽说做女儿的不好说父亲的不是,可我老爷说的话确有不对。这朝堂上的事我不大明白,但我知道棠大姐姐和黛玉妹妹都极孝顺老太太。这一年,林家几次给老太太送来新鲜玩意儿,您看——”
贾母顺着贾迎春的手看自己的衣襟,看到了林黛玉送给她的万福万寿的荷包正挂在她身上。
贾迎春笑道:“连我都知道大姐姐和黛玉妹妹忙,上回她们来,说如今是再没空拿针线了,一年也没给林姑父做件鞋袜,黛玉妹妹却还抽出空给老太太做荷包,不是极孝顺老太太?”
别说贾赦、邢夫人,满屋里的人包括贾母都没想到贾迎春会在这时候出头。
贾迎春心里也怕着,怕贾赦一气之下直接把她随便许了人家,或是克扣她的嫁妆,或是以后再罚她。
但她觉得她不能任老太太哭下去。
她不能……因为她的软弱,害了老太太。
贾迎春还待再说,鸳鸯瞥见大老爷的面色愈发难看了,正紧盯着二姑娘,忙先她之前开口,笑道:“我们也不懂什么大事小事,但清宁伯和县君都是林姑老爷的女儿,若林姑老爷不许,她们二位也难孝顺老太太呀。我还听说老太太今年往皇陵去的时候,清宁伯和县君听说老太太没胃口,特特送来那些新鲜果子和小菜,可惜我没福,没尝到一点儿。”
左右她已经把大老爷得罪死了,不怕多得罪些。二姑娘的前程还捏在大老爷手上,何必非要让二姑娘出这个头呢。
经过这几句,贾母已被劝回来不少,神思也渐渐清明了。
是了,林家再远着贾家,玉儿和棠丫头也比她面前这个亲儿子好多了,她何必为这不孝子的话如此。
贾家在他和珍哥儿手里只怕没几年好日子,她活了七十年,不怕死,但这些孩子们何必跟着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