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那人的声音不大, 却清清楚楚地传进了葭音的耳朵里。
她愣了一愣。
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林子宴怒道:
“何人在我林家家宴上胡言乱语!”
他的声音里满是愠怒之意。
往日的翩翩佳公子, 如今怒发冲冠, 让在场之人皆为之一震。
“方才我已说过,嫂嫂便是我林家,林家就是我嫂嫂。即便日后嫂嫂不是林家二夫人了, 但依旧等同于我林家出身的贵女。若是有人胡言乱语,再说些有辱我嫂嫂名誉的话, 便是与我整个林家作对!”
林子宴道:“方才诸君之言,林某暂且不咎。不过林某刚刚所述,还望诸君都记住了。要是日后再让林某听见些风言风语——”
男子目光忽然一凛。
他的声音凌厉,目光也宛若一把尖刀,似乎下一刻就能把人穿透。
不乏有被这气场吓到之辈, 席中一阵抽气声,只见日光落于林子宴面庞之上, 男子生得俊雅, 气度不凡。
葭音也望向他。
洗尘宴就这样落下帷幕。
林子宴郑重其事地把那“放妻书”交到葭音手上后, 登即宣布她恢复了自由之身。
她与林慎安的婚事, 当初闹得沸沸扬扬, 京中无人不知。
众人虽未表面上明说,可这心底里跟个明镜儿似的,他们都知晓, 林二夫人与二公子徒有夫妻之名, 并未曾有过夫妻之实。
林慎安是在大婚前几日,死在青楼姑娘的床上。
而如今呢, 林家夫人在皇城中颇有美名, 又有那样的好皮囊, 恢复自由身之后,提亲之人自然是络绎不绝。
一来可以拥得美人在怀,二来又可以与林家攀亲沾故,其三,再娶个美名远扬的夫人……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
林子宴也高高兴兴地为她删选提亲贴。
葭音坐在一侧,无聊地为悯容绣着衣裳,兴味索然。
“嫂嫂,您看这张家公子怎么样?”
他拿着一封提亲帖,凑过来。
“家里人在朝中做官,算是有权势,家中良田美宅若干,无妾室,为人正直,相貌端庄。”
葭音捏着针线,轻飘飘看了那帖子一眼。
林子宴看出了她的心思,又换了一封,“那这封提亲贴呢,孙家三公子……不行不行,他已经有了两房妾室,嫂嫂可不能嫁过去受委屈。”
她抿了抿唇。
还未来得及开口呢,院门外头便传来阵喧闹声,家仆匆匆跑上前:
“三公子、二夫人,门外又来了一行提亲的人,带着重礼,如今正在敲门呢。”
葭音没说话,林子宴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问仆从:
“哪家的公子,可问清了么?”
“问清楚了,是温家的七公子。”
葭音欲回绝。
身侧青衣之人却将她拦住,苦口婆心道:
“这是嫂嫂今日拒绝的第八个人了,您若是再将那温家公子回绝了,怕是没人敢上我们林府提亲了。”
她张了张嘴唇,欲回道,林子宴的嘴皮子极快,直接将她还未出声的话又截了去。
“嫂嫂,您就见见温公子,看看合不合眼缘,万一真看上了呢。您这连提亲的人见都不见就拒绝了,旁人听了,还以为我们林家狂妄自大呢。”
他语气恳切,说得葭音没法儿,只要依了他去。
反正只是见上一面,见完人了再回绝就好。
见她终于点头,林子宴大喜,赶忙朝下人道:“快,去请温七公子进府!”
下人恭敬一弯身,还未退下呢,又有另一名仆人走上前。
“三公子,梵安寺的高僧来了。”
听到那三个字,葭音正攥着针线的手一紧,竟一下将手指戳了个血洞子!
她下意识轻“呀”了一声。
林子宴闻声望来,皱了皱眉头,喊了句嫂嫂。
“无事,就是破了皮,口子不深。”
她尽量以平缓的声音,道,“梵安寺的人怎的来了?”
“近日悯容哭闹得厉害,小芸同我说,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作祟,便要我去请高僧前来做法事。嫂嫂,您的面色怎么这般难看?可是着了凉……”
葭音拢了拢身上的雪色大氅。
前夜一场鹅毛大雪,将整个林府冻得犹如冰窟,她畏寒,面色也愈发煞白,唇上没有多少血色。
林子宴前去迎高僧,那温家公子恰恰也走了进来。
葭音坐在帘子后头,以素纱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
那一双美目潋滟。
温七刚迈入殿,呼吸一下顿住。
早就听闻林家二夫人国色天香,如今单看那一双露于素纱之外的眉眼……
即便是隔着帷帘。
泠泠香气自室内传来,女郎身姿窈窕,端坐于桌案之后,那一双眸极为清冷,漫不经心地朝他扫来。
声音犹如珠玉,清清脆脆的,却不含任何情绪。
她有礼节地问好:“温公子安。”
“林、林娘子安。”
他竟一时犯了结巴。
葭音身侧就守了凝露一人,屋内寂静,只余下温七怦怦的心跳声。
他一直同林夫人套着近乎。
可她却似乎是位冰山美人。
面对温七的殷勤,她的声音一直不咸不淡,似乎对他并没有多少兴趣。
一连串下来,温七有些挫败。
“林娘子,在下今日新得了一块宝玉,其玉色泽温润,质地乃上上乘……”
他还未将宝玉献上,忽然有人在殿外叩门。
是名小仆人。
“夫人,梵安寺的高僧已为小公子做完了法事,三公子说您近日身体不爽,便让高僧来替您看看。”
闻言,帘子后的葭音扬起下巴,声音懒懒的:
“进来罢。”
陡然一尾熟悉的檀木香。
虽隔着一道纱帘,葭音也一眼认出了那人。
他身披一件袈裟,内衬一件青灰色长袍垂下,手里捻了串佛珠,低眉顺目。
白皙俊美的面庞之上,眉心一点朱砂赫然在目。
镜容双手合十,声音未有波澜,朝帘后不紧不慢地施礼:
“贫僧镜容,见过夫人。”
他说的不是,林夫人。
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她的心情好上许多,唇角也忍不住勾了勾,只是声音还保持着镇定。
也朝那人问了声安。
镜容走上殿。
凝露也对他不设防备,忙不迭一福身,用手为他掀开帷帐。
他一袭袈衣,走入如云似雾的帐中。
素白的帷帐又垂下,帐尾若有若无地轻扫着地面。镜容看了一眼她。
隔着纱帘,他眼底的爱意这才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
佛子面色清冷如常,眸底却有一层粼粼的、温柔的光晕,葭音与他对视,只听他平淡道:
“夫人是哪里不适?”
“心悸。”
“心悸?”
她探出手,“圣僧您探探我的脉象,听听我的心跳得快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