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温七正欲发作。
房门外陡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下人恭敬道:
“三公子来了。”
温七立马从座上站起。
林子宴一袭青衣雪氅,腰束一块芙蓉玉坠子, 叩在佩剑之上, 每走一步,便传来轻轻一声响。
他眉眼温和,扫了站起身的温七一眼, 含着笑,有礼节地问了句好。
“公子请坐, 不知温公子与嫂嫂交谈得如何?”
帘子后,葭音面色未动。
她只将身子坐直了些,眼波仍在佛子身上流转。
她还未说话呢,那温七有些激动地道:
“林三公子,温某与林娘子相见如故, 畅谈甚欢,如同寻觅到了终身知己!”
葭音差点儿一口茶水喷出来。
“哦?”
林子宴有些意外, 挑了挑眉。他打量了温七一番, 随意应道:“如此甚好。我家嫂嫂虽说性情温和, 但也是十分有主见的。若是真能聊得来, 便是嫂嫂与温七公子有缘。”
温七赶忙笑道:“有缘, 是有缘。”
来者于一侧的软椅上坐下来。
登时,偌大的正殿一下变得十分寂静,只余下帘后佛子吟诵经文之声。他声音平稳淡漠, 不疾不徐的吟诵之声犹如从天际传来, 每一个字眼咬得极清晰,一字一字, 温和地落入人心坎里。
细听, 他正念着《祈福经》。
林子宴自然知晓那帘后藏了何人。
能让嫂嫂这般近身的男子……也只有他了。
温七尴尬地坐在椅子上, 找不到话茬。
过一会儿,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不光是那林娘子,就连林三公子也未曾正眼看过来。后者径直朝帘后那念经之人望去,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观望之后那一对人影。
这让温七感到十分的挫败。
他隐约觉得,不光是林二娘子,林三公子也是看不上他的。
温七攥紧了衣袍边儿挂的玉穗子,心中沉沉叹息一声,也不再自讨没趣儿,作了个揖后便告退了。
殿内只剩下葭音、镜容、林子宴和凝露四人。
不知过了多久,镜容终于念完了经文。
他缓缓抬眼,平静地注视着葭音:“谨以此经文,祝愿夫人平安喜乐,无怨无忧。”
林子宴敏锐地竖起耳朵。
只听女郎语气亦是缓缓,声音隔着那一袭帘帐,懒懒道:
“那便多谢圣僧了。凝露,赏钱。”
镜容看了她一眼,并未收下银两。
只从袖中掏出一包药,放在桌案上。
葭音反应过来,这是祛寒气的药。
他知晓今日要进林府,特意捎带来的。
镜容平声道:“夫人的脉象贫僧方才探过了,一切平稳,偶感心悸,许是睡眠不足所致。但体内阴湿气还是略重,如今正值寒冬,夫人要多当心当心身子,多穿些衣,注意保暖。”
她忽然觉得,今日的镜容十分唠叨。
他似乎……是在叮嘱着什么。
葭音还未细想呢,对方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波澜不惊的瞳眸深处,忽尔翻涌上许多情绪。恰在此时,一道粼粼日光自窗牖传入,笼罩在他的袈裟之上,少女眯了眯眼,眼前如有佛光闪过,亮眼得不成样子。
她的心一软,镜容的眸光也一软。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多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
“贫僧镜容,告别夫人。”
葭音听出了几分不对劲。
他的声音明明很轻,语调却微沉,仿若在生生压抑着什么,不让情绪显现出来。
外头风凉,林子宴让她在殿里待着,自己一个人前去送客。
葭音坐在桌案前。
一颗心忽然堵得发紧。
……
屋外。
方一迈过门槛,迎面扑来一道冷风,寒气逼仄,犹如一把锐利的尖刀,直朝人面皮上、喉咙处剜去。
那寒风太过于凌冽,镜容轻咳了两声。
林子宴走在他身侧,二人生得一般身形,他只一侧过脸,便能与这之平视。
“不远处便是小厨房,圣僧若是身体不适,在下现下就命人熬些汤药来。”
镜容摇摇头,“不必。”
“方才圣僧在殿内也说过,如今正值寒冬,风寒猖獗,此去梵安寺有些距离,不若先喝些温热的汤药暖暖身子,也好抵御风寒,”林子宴沉吟,“林某听闻,您在泉村不辞辛劳地治病救人,落下了些病根。”
似有佛光笼于镜容身上,轻柔地拂至其眉眼处,他声音淡淡:
“林公子言重了,不是什么病根,只是些小风寒,养养便好了。”
二人缓步,穿过无人的后院。
林子宴若有所思:“可在下却听说,圣僧为了救我家嫂嫂,大雪之夜孤身去取仙灵草,险些连命都丢了……”
镜容的步子稍稍一顿。
青衣男子也停下来,目光有些逼仄,径直望向对方。
“镜容法师。”
林子宴喊着他的法号,一字一字,“您与我嫂嫂,是否还有情——”
灼目的日光下,佛子偏过头,望向他。
林子宴说的是,有情,而非有私情。
他虽然眼神锐利,可幽深的眼底并无愠怒之意。他也凝望向镜容,迎上那道平淡的、波澜不惊的、皈依佛门二十余年的目光。
对方高居于神坛之上,那一袭袈裟从不容任何人染指与亵渎,干净的手指轻捻着佛珠手串,有清冷的佛香自其身上传来。
幽幽然,循着一道冷风,扑面而至。
镜容未曾答他。
林子宴虽与他仅有几面之缘,却也知晓其清冷的性子,便自顾自地道:
“林某今日也并非兴师问罪,更不是想拆散您与我家嫂嫂。您也知晓,现下嫂嫂已是自由身,无论是品行、样貌、心性,皆是京中贵女之典范,如今更有我林家家世为傍,前来提亲之人数不胜数。”
他定定地盯着镜容。
对方也瞧着他,安静地听他继续往下讲。
“林某愚钝,不懂佛门。”
林子宴道,“可林某知晓,如今嫂嫂虽值桃李之年,面若娇花,可对于一名女子而言,青春年岁犹如黄金之珍贵。嫂嫂虽居我林家,可这也并非长久之计,林家可以做她的娘家,而非夫家。”
他想起来,三年前的雨夜。
大雨倾盆。
少女一袭嫁衣,躲在树桩之后,哭成泪人。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一阵心痛。
林子宴想,三年前他没做的事,如今定要大胆地做一次。
“故此,林某斗胆询问圣僧,您对我嫂嫂究竟是何意?若是您当真喜欢我家嫂嫂,愿意步入这红尘之中,我林子宴可为阿嫂准备最丰厚的嫁妆、最盛大的婚宴,若您不愿离开佛门,或是对我嫂嫂无意……”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
镜容摘下手里的佛珠手串。
他的手指生得骨肉匀称,看上去极有力道。佛珠串被捻着停滞了下,须臾,佛子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