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情思付

嗓音沉而燃火, 听得阿萝身躯一滞。

她怔住,停了挣扎, 纤指微微内收, 捉住颈边人的后发。

在她鬓侧,双唇仍在继续,宛如融化的雪粒,滚过纤颈, 洇开温濡的湿痕。

阿萝本该推阻, 却没有动作。她抬起杏眸, 望进廊外的沉夜,对上星般闪烁的灯火。

一点灵犀突如其来。

近些时日, 她遭受的非议越来越少,施药与义诊也更加顺利。这是否说明,如今的她足够与魏玘并肩, 不会为他再添麻烦?

她需要一次检验, 以换取清晰可见的证明。

此时此刻或许正是良机。

借助廊外的来人,她可以试探外界的眼光。那人神志不清,许是醉得厉害, 哪怕反应不佳, 多半也记不清今夜的情景。

她当真可以这样做吗?

阿萝凝滞着,眸里的烛影晃动不迭,与心意一般徘徊。

在她犹豫的片刻,魏玘的吻依然连绵。

贪恋似地,他吞含她微凉, 又隔着微乱的衣缕, 埋下低哑、炽热的字句:“你我两情相悦, 何来过错, 要受旁人指摘?”

他的气息烫得惊人,令唇下的雪肤颤栗一片。

可他并未收止,只续道:“纵使遭人撞见,也未尝不可。”

话到此处,蛊惑的意味格外清晰。

魏玘的目的,正是要引导阿萝,让她迎上旁人的视线。

阿萝行医救人,早在翼州声名鹊起,当下又有神女之名,威望一时更胜肃王。可她太柔软、太纯澈,为他一人设身处地,反将自己贬入尘泥。

既然她对心结秘而不宣,他就越过她心结,令她亲身见证:二人的情意只会惹来钦羡,受她青睐更是他难得的荣幸。

而今,阿萝的摇摆正中他下怀。

他与成功不过咫尺,还需用一点乞求、一点臣服,填这毫厘之差——

“有人见我吻你,便不敢再觊觎你。”

“小神女、好阿萝,你亦想叫旁人瞧见、知晓我是你的,对不对?”

他的话语低沉而央切,好似温风,灌往阿萝的肩头。

阿萝听着,始终没有回应。

她的身子又紧又热,脑内昏雾蒙蒙,受抉择撕成两半,一点一滴地丢失了气力。

魏玘搂她,觉她腰轻骨软,似要化作一缕薄叶,悠悠迤入他怀里。

廊外的足音跌跌撞撞,向二人越发迫近。

爱侣近在眼前。阿萝十指紧蜷,心口跃跃,竟泛起一股焦灼的喜悦。

“窣……”

一声,接着一声。

在今夜难得的放纵里,魏玘又一次吻她。

他按住她细腕,将她压在墙间,强行破开她五指,偏与她十指相扣。是以这回,他的吻也是深的,撬动她颤抖的唇,报她以灼烈。

没有了。

胆怯、气息、呜咽,皆被他拆吃入腹,半点不剩。

忽然,接近的步伐止住了——

面向旖旎的白墙,醉客调转身形,喃喃自语道:“酒……再拿些酒来……”

听见生人的声音,阿萝背脊一颤。

极突然地,她想起方才所见,只觉夜幕深浓、灯火飘零四处,好似夺人心魄的鬼魅。

难言的凉意降临指尖,很快爬进心口。

阿萝睁眼,瞧见一双闭合的凤眸,在他密长的睫上,尝出透骨的冷霜。

而在二人身后,扰人的醉客业已远去。

一切仿佛重回原点。可阿萝知道,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鼻腔发酸,眼眶蓄起泪来。

魏玘觉察她异样,先是一怔,很快抽身离她,要察看她状况。

阿萝并不给他观察的机会。

她甚至不待人发问,便脱开他怀抱,掩住面庞,逃向游廊的尽头。

……

游廊灯火点点,尤其繁长。

直至耳畔再无人声,阿萝才停下,茕茕地立住。

她的颊涩得厉害,遍布半涸的泪水,受晚风刮吹,一刺一刺地疼着。

此处是何处?她跑到哪里来了?

阿萝不知道,更无暇去想。她心里沉甸甸的,装满了方才的经历,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挪步,扶住身侧的木柱,从旁寻个支点,借此依偎。

——如若不然,她就要倒下去了。

阿萝不明白,先前的她怎会有那般自私的想法。

对待她,魏玘小心翼翼、处处周全;可之前的她,竟然心存侥幸,想借来客醉酒一事,敷衍、盖过可能产生的风险。

为何会这样?她明明万般不该。

阿萝垂首,睫羽一扇,便有泪水淌坠下来。

她不通权势、不存城府,却知魏玘艰难,只觉自己并不聪明,除却一身不折的韧劲,怕是于他毫无裨益,更可能会有所拖累。

真奇怪啊。她抹着泪,抽噎着,也慢慢地想着。

与魏玘初识时,她尚且不喜用处的说法,更曾埋怨他真心不诚、以她为诱饵。谁知眼下,她最希望的,却是自己对他有用。

这大抵就是喜欢的滋味:想他好,想他更好,想他的好里有她的一份力。

正因此,她才不能冒进,必须比他更加小心。

“呜……”晚风微微一动。

朦朦胧地,阿萝听见了女子的哭声,似乎来自于左侧不远处。

循声望去,只见院中树下,一抹火影枯然独坐。

——定睛一看,竟是郑雁声。

怎会是她?她不是和川连在一道吗?

阿萝错愕,拂去眼泪,顾不得自身情绪,连忙赶往好友身旁。

郑雁声席地而坐,抱袖掩面,哭得抽抽搭搭。她的手里攥着一片布,红裙沾满尘泥,全然不见平素的利落,反而狼狈不堪。

“德卿。”阿萝柔声道,“出什么事了?”

听出是她,郑雁声身子一顿,缓缓放下手来,露出满面的泪痕。

“阿萝。”她鼻音浓重,字句摇摇晃晃,“我、我被、我被川连那混账——拒绝了!”

阿萝愣住,呆滞须臾,轻轻啊了一声。

她从未处理过如此状况,一时不知所措,只得俯下身子,搀住醉醺醺的好友:“你、你先起来吧。这地上可脏了。”

“我不!”郑雁声挣扎起来。

可她只挣扎一下,便呜的一声,扎进了阿萝的怀里。

“王八蛋!不知好歹!没见过这么孬的!”骂人话一窝蜂地往外打。

阿萝无奈,搂住郑雁声,学着蒙蚩待她的模样,一下下地抚人背脊,力道轻而平和。

郑雁声曾经说过,川连性子温和、腼腆内敛,最难招架直率的攻势,虽然现在不为所动,但若她持之以恒,迟早能拿下这块呆愣的木头。

阿萝那时听罢,想起川连的种种反应,对郑雁声的话深表赞同。

今夜,她目睹二人攀谈,无不脸红心跳、眼神闪烁,还当二人好事将近。哪里想到,竟是郑雁声挑破窗户纸,却栽了个跟头。

——这确实不应该,并且十分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