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困危境

听是急症, 阿萝眸光一肃,暂且放下心绪。

“什么病症?”她追问道。

男子脸色微变, 似是不料她提问, 转瞬又恢复平静,道:“他倒在地上,像是没了知觉,一张嘴歪到一旁, 话也说不出口。”

阿萝听罢, 眉心渐颦, 神情也愈加凝重。

“我知晓了。你且等等。”她说着,便回身, 要往府内走,“我先取针,很快就来。”

男子的急呼自后掷来:“不必了!”

“我家贵主府中有针。小神女不必再取, 只管去了便是。”

阿萝怔住, 不禁回首望去,撞见一片无边的夜色。而在夜色之间,男子背光而立, 魁梧的身影刻入昏蒙, 五官堆满阴翳。

这令她莫名有些局促,甚至害怕。

她忽然感到奇怪,捉住异样的苗头,对当前的一切心生怀疑。

此人突兀寻她,称其贵主身患急症。可说那话时, 他面带笑容, 不露半点忧色。

更何况, 寻常人家纵使有针, 至多用于缝补衣裳,岂能与针灸同日而语。听上去,他好像更在乎她的行踪,而非贵主的死活。

可是,她的推断当真万无一失吗?

卒中救治刻不容缓。倘若对方确有其事,她的拖延无疑是在剥夺旁人的生机。

阿萝咬着唇,徘徊不定,没有更多动作。

正犹豫时,男子忽道:“小神女,你迟迟不来,是在怀疑我吗?”

心事受人道破,阿萝身子一颤。

她不知作何解释,尚未答话,便听男子又道:“无妨。你怀疑我,也情有可原。”

“我家贵主出身高门,是翼州的富室大户,府内有郎中常驻,留下了不少针具。只惜涝害来临,郎中丢了性命,我才要来请你诊治。”

“而且……”男子话音一沉,“我家贵主视我如蝼蚁,对我动辄打骂。”

“若非图他生计,我真恨不得他死了才好。如今他害病,真是蝶母有灵,我高兴还来不及!”

——竟是三言两语间,将怀疑的窟窿逐一填上了。

话到此处,阿萝僵滞原地,越发拿不定注意。

男子所言或许有理,可不知为何,她心里的不安依然没有消散。

“小神女!”男子又催她道,“再耽搁下去,这人可就没命了。你若不治,也不要害人,只管说一声,我好去寻其余郎中。”

阿萝十指一攥,终是仁心占了上风。

“我治!”

她顿了顿,捏着最后一丝戒备,又道:“可我不使旁人的针具,只使自己的。不过取个物件罢了,你也等不得吗?”

言罢,不待人应答,她就投身都尉府中,向厢房赶去。

回到后罩房,阿萝燃上红烛,举至案前,利落取了无且囊、罗星袋等行装,又找出川连赠她的小腰刀,谨慎地藏入袖间。

阿莱被她惊醒,见她似要远行,身躯一曳,想要缠往她腕上。

可阿萝有利器傍身,又念及银饰贵重,便安抚小蛇、叫伙伴继续守护银饰,独自往外去了。

恰是月黑风高夜。除却她足音,整个都尉府僻静无声。

阿萝迈出府门,见男子等候在外,遂与人合流,一抬下颌,道:“走吧。”

男子颔首,为阿萝引路,仍提着满面的笑容。

此时的阿萝并未发现——

都尉府后,孤幼庄所在,滚滚的黑烟如云吞吐、直上苍穹。

……

西园燃火之时,魏玘坐于石亭,正和孙老攀谈。

他受阿萝推开,黯然神伤,本欲寻个清净地界、静思独坐,岂料途中与孙老相遇,索性放下心绪,与人说起孤幼庄未来的规划。

二人相谈正欢,遥见杜松匆匆赶来,称是西园的库房走了水。

孙老大惊。魏玘却异常冷静,抬目远眺,凝向西园某处,指尖一叩,示意杜松继续禀报。

杜松顺平了气,将具体情况尽数道来——

西园今夜走水,系受旁人故意所致。川连已捉住那纵火的恶徒,正在拷问幕后主使。梁世忠则亲自布局,率领燕南军救火。

魏玘听罢,神色变化不多,只让孙老安心歇息,便随杜松赶赴火场。

待魏玘抵达库房,火势大多已得到控制。

他负手而立,扫视面前,只见月色洒落,映出一间被火烧去大半的木屋,正受燕南军有条不紊地清扫。几名令使立于不远处,无不瞠目结舌、惊恐非常。

见他来了,梁世忠上前道:“殿下。”

魏玘道:“可有人员伤亡?”

“人员并无伤亡。”梁世忠道,“依殿下吩咐,此间库房不存财物,未有更多损失。”

魏玘不再开口。

此情此景,既如他心中所料,又是他有意而为之。

自他奏及孤幼庄设想以来,朝野上下赞誉不断,肃王的威望水涨船高。太子不会容他逍遥,定要密派人手、赶赴翼州,阻挠孤幼庄建成。

翼州人尽皆知,孤幼庄选址于孙家山庄,背靠山林,庄内西园更是楼阁连绵、极易相燃。要想一举摧毁孤幼庄,最直接的法子就是火烧西园。

魏玘身负赈灾之职,行事需得公开,被迫位处劣势,与太子敌暗我明。

既然山雨欲来,何不佯装未察,主动露出破绽,引诱对方出手,再施瓮中捉鳖之计?

这场看似轻松的庆功宴,正是绝佳的诱饵。

燕南军常年驻山,军纪严明如铁,不会因区区斩蛇之事而开怀畅饮,遑论更受肃王警示。

除此之外,魏玘还吩咐宿卫,搬空西园楼阁,以免财物受损;又命人收集皮袋、溅筒等潜火器具,藏匿于西园趁手处,以便控制火情。

而今,所有的情形尽在掌控,与他设想如出一辙。

魏玘转目,眼风低睨,瞟向不远处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直立的踩踏伏地的,将人手臂扭至身后,朝上生生一拽,力道毫不留情。

“咔。”骨裂之声格外清晰。

伴着男人凄厉的嚎叫,那条手臂好似脱力的棉花,轻飘飘地滑至地上。

魏玘勾唇,走向二人。

川连甫一见他,立时停了手。

“殿下。”说话归说话,足下的力道倒是踏得更实了。

魏玘颔首,睨了地上人一眼:“不招?”

“是。”川连一顿,又诚恳道,“殿下稍安勿躁,他身上关节还有多处,总会说的。”

魏玘嗯了一声,扭头要走。

“等、等等!”颤抖的人声自后扑来,“肃王殿下,饶了我吧!我说,我全都说!”

男子疼得五官扭曲,不待魏玘作声,一股脑便倒了出来:“小、小人叫丁武,系在松香茶寮领了差事,要毁掉这翼州的孤幼庄……”

魏玘只停步,头也未回:“共有几人?”

“共、共有两人。”丁武倒吸冷气,“殿下开恩,可、可否让他……我、我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