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见效

白殊睡醒之时, 发现床前立着扇屏风,微微透出后方的光。帐中白日也不够亮堂,大概是谢煐点了烛火, 又怕影响自己睡觉,才立起屏风。

他掀被起身,惊动到坐在一旁假寐的知雨。知雨揉着眼睛站起来,弯身去拿盆架下的水壶,给架上的水盆倒出点水,再去将屏风叠起来搬到边上。

白殊已经自己套上外袍, 此时卷起袖子,掬起水拍在脸上, 略醒醒神,再扯下架子上方的布巾擦脸。

知雨便端起水盆出去倒水。

白殊一边抬手系外袍带子, 一边往谢煐那边走。

谢煐自然早已听到动静, 不过依旧在案前低头写东西。

白殊坐在他对面, 垂眼去看, 勉勉强强认出是写给天子的奏章, 便问:“这奏章会出现在早朝上吗?”

谢煐一边笔下不停, 一边道:“送进京的奏章直接进政事堂或相应的官署,除非天子想在早朝上议,否则不会提。若奏事者有直奏之权, 会直接呈递给天子。只有那些恰巧早朝时到的急奏急递, 才会送到殿中。”

白殊又问:“你这次也算钦差了吧,应该有直奏权?”

谢煐耐心地回他:“有, 但我的奏章天子未必会看, 看也不会当真。他需要的是曹御史那份。”

白殊有些遗憾:“可惜了, 不能把平王做的事传播出去。”

谢煐抬眼瞥过来一瞬, 复又垂下目光:“不急,待我们回京,他做的事自会沿着黄河传开。”

白殊看他这般平淡,想了想,再问:“天子是不是不会在乎平王要杀灾民的事?”

谢煐轻轻一哼:“这件事于他,唯一的麻烦只在于,少了那么些人,收的税会变少。”

话音落,他的奏章也正好写完,搁下笔等待墨干。

白殊今日没再有什么安排,随口问道:“防疫指南都发出去了?”

月初猜到有疫病后,白殊整理了鼠疫、霍乱、疟疾三种高发传染病的防范法,找书局紧急雕版,都印了许多。现下既能确定是类似霍乱的疫病,就可以挑出相应的那份发出去。

谢煐点头道:“都已经向各处派发,但能做到什么程度,还要看当地官员得不得力。待这里的大夫们摸索出适用方子,再抽调一些人支援别处,我们也得去巡视。”

“嗯。”白殊摸起个镇纸把玩,整个人带着午后初醒的庸懒,“对了,你暴露两边山上的人,还撤了回来,那以后我还能进对面吗?还是说,得你跟着才能进?”

谢煐目光被他手上动作吸引,看那枚黑色龙形镇纸在他修长的手指间不断穿梭。

白皙似玉削的指尖时而划过蜿蜒的龙身,时而轻点高翘的龙角,时而又像逗宠物般刮刮龙首下巴,时而还捏捏龙爪摸摸龙尾。

谢煐一时间竟有些看得入神,喉间还好似越来越干渴。

白殊没听到回答,抬头看过去,才发现谢煐盯着自己手中东西,便停下动作,也垂首仔细看看那镇纸,却没发现什么稀奇。

他不解地抬眸:“这镇纸怎么了?不能玩?”

谢煐被他唤回神,敛下目光,抬手端水喝完剩下半盏,开口时嗓子还带着不易察觉的低哑:“没什么,你若喜欢便拿去。”

说完,又唤候在旁边的知雨添水。

白殊有些好笑。自己不过是随手拿来把玩而已,难道看起来像是爱不释手?

他刚要开口推拒,小黑不知从哪里走过来,在他椅子边趴下。

白殊伸出另一边手摸摸它,顺口在脑中问:“你看这镇纸有什么特别吗?”

小黑抬头看看:“黑色,龙形,材质目测是玉。想知道具体成份,你得给我舔一下。但你今天已经扫描过两个人,不建议再进行检测。”

白殊当然也不会让它检测,只不过,倒是被小黑这话提醒了——黑色龙形。

黑龙可以说是谢煐的代表物,这几乎算是朝野内外的共同默认。或许正因为这样,谢煐身边不少物品都带有这个印记。

白殊还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仿佛哪次碰巧听到冯万川在吩咐人的时候强调过,送出去的东西要仔细检查,绝不能把带有黑龙印的东西混进去。带印的东西都不能往外送,更别说这个镇纸直接就是黑龙形状。

若是这样,自己拒绝了会不会不太好……虽然谢煐看上去也只是随口一送。

白殊正纠结着,又听对面谢煐道:“不喜欢也不用勉强收。”

声音听起来莫名地有些沉。

白殊抬头看去,见谢煐睫毛微垂,目光又落在自己手掌中,面上没什么特别表情,只双唇似乎抿得紧一点。尽管看不见他眼中神色,但不知为何,白殊突然就想起那一晚,自己拒绝的时候,谢煐也是这样抿着唇。

当时他那双仿佛透出失望的眼眸,一下便清晰地浮现在白殊脑海。

白殊在心中啧下舌,蜷起手指将黑龙镇纸圈在掌心。

他笑道:“我喜欢啊。既然殿下愿割爱,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谢煐抬眼看过来。

白殊原以为会和那晚一样,看到他眼中闪过一道光,却没想到,只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似乎含着许多情绪,却又看不分明。

他只得和小黑抱怨:“这孩子的心思怎么这么难猜。”

一面拉回话题:“我刚才问你,你忙的时候,我能自己进对面山谷吗?病区里的情况得持续观察和记录。”

谢煐收回目光,一边将桌上墨迹干了的奏章折起,一边回道:“我此行主要任务便是治疫,每日都可与你过去。孟大他那二十人身上带着炸药,若有万一,我总能带你冲出来。”

白殊眨下眼,没想到他居然连炸药都带了来。

这时,帐外传进来一声“殿下”,紧接着薛明芳的身影便风一般地卷入。

“殿下,反正我已经在这边露过脸了,可以乔装离开一两日吗?”

白殊听得笑出了声。

谢煐略有点无奈地看向薛明芳:“章臣去看河工,我们又不知他那边情况如何,你寻过去,若是两边刚好错过呢?”

薛明芳顿时脸上一垮。此处没有第三张椅子,他直接往地上一蹲,嘀嘀咕咕地抱怨:“说什么我过去太打眼,阿和一个娇滴滴的小公子,难道不是更打眼……”

谢煐抬手在他头上轻敲一下:“章臣可不是娇养的贵公子,他能和农夫一同下田,也能和工匠一同做工。我们几个里,和百姓距离最近的便是他。你乔装起来身上一堆破绽,他融进百姓当中可是丝毫不显。有卫率跟在他身旁保护,你勿须担心。”

薛明芳默默转过身,拿背对着谢煐。

白殊让知雨给他拿张胡床,又笑道:“季贞若是无聊,明日和我们一同过对面去?”

薛明芳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不了,我就在这边守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