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海水
姜执宜回到病房时姜南珍睡醒了, 因为杯子碎了只好去借了一个纸杯,她扶姜南珍起来,水温正好。
姜南珍轻咳几声,浑浊的眼睛透着几缕红血丝, 她问:“拟拟, 外面谁来了。”
她出去了大概十几分钟, 时间有点久, 姜执宜给姜南珍润完唇, 脑海下意识浮现那张脸, 语速一顿:“没人,是我不小心把杯子打了。”
姜南珍皱起眉:“没伤着自己吧。”
“我没事妈妈。”
姜南珍叹了口气,视线盯在姜执宜脸上移不下来,眼眶情不自禁泛红:“拟拟疼不疼,都怪妈妈没用,要不是我这个破身子...”
“妈——”姜执宜以前就不允许姜南珍说这种话、
“拟拟你听妈妈说。”姜南珍一把抓住姜执宜的手, 眼中冒出几分波澜:“等你高三结束, 报一个远点的学校,不用回来, 也不用管我。”
“妈,你说什么呢,我们不是说一起京市吗, 那里医疗条件好, 肯定能治好的。”
姜南珍露出笑容, 能看出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但她太瘦了, 病气重的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姜执宜的话。
窗开着,姜南珍的声音一吹就散:“拟拟不管在哪里, 都是妈妈的骄傲。”
“不要。”姜执宜长密的眼睫扇了又扇,她克制哭腔,执拗地说:“一定可以好的。”
姜南珍笑了笑,哄她:“哭什么,那时候拟拟一定更优秀,会遇到很好的人陪着你。”
姜执宜抱住姜南珍一直摇头,嘴里重复着不:“要是不想去京市别的地方也可以,反正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姜南珍轻拍着笑她:“还是像个小孩子。”
“那妈妈休息一会儿,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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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执宜又守了姜南珍一会儿,她力气只有那么多,睡眠的时间更长。
旁边还有两张病床,一个胃癌病人,一个糖尿病患者,拥挤的房间里却出奇的安静,家属一个个坐在旁边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世界好像都不太好,各有悲欢,又各有离别。
但他们周围的人是交替轮换的,姜南珍不同,姜南珍只有她。
姜执宜垂着眼,身上的亚麻裙子很容易出褶,看起来像没有伞只能被淋湿的人,狼狈又委屈。
盛夏早已过去,十七岁的年纪,正在锣鼓震天的准备着迎接下一个夏天。
姜执宜也在想还有多久,她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慢了。
人在出神,声音从旁边冒出来时吓了姜执宜一大跳。
周栩应喂了声,姜执宜顺着回头,眼里露出惊讶:“你没走吗。”
周栩应倚着墙侧眸看她,姿态随意,手抄在口袋里折成弧度,他没吭声,目光在姜执宜身上移了圈又落回她眼,皱起眉问:“要回去?”
姜执宜一愣,被他这么说才发现自己漫无目的的脑子一团浆糊。
她一晚上没闭眼,但现在也没那么想睡觉,家里的锁昨天被江伟雄砸坏了,她应该回去修,姜执宜点了头:“回家。”
影子半明半暗,周栩应抽出手往前走:“送你。”
利落的不容置喙。
姜执宜原本的好字都到了嘴边,又变了口:“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你刚下飞机也没休息,这个周的课你也要补,还是先去处理你的事吧。”
周栩应脚步一顿,错过身回头。
他站的比她往前一步,背着光,姜执宜眼睫挡出一片阴影,她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说什么。
气氛陷入死境,姜执宜能感觉到周栩应的视线落在头顶。
几秒,周栩应的声音冰冷:“什么意思。”
“没什么。”
周栩应直接打断,尾音拖着:“这么为我着想。”
“还是想和我划清界限?”
他看着姜执宜散漫挑眉,不带感情挑破。
姜执宜一颤。
周栩应舌尖抵了抵齿关,第一次生出这种感觉,气笑了。
“所以刚才白说了。”
姜执宜头开始痛,她脚下生根,怎么也走不动。
周栩应微微仰头,敛起来眯着眼看她:“姜执宜,你胆儿这么小,是在防我还是防自己。”
他眉眼凌厉,倨傲的看不见底的黑,嘲弄的笑冒出:“你自己心里清楚。”
不是。
姜执宜想反驳,又很无力。
她仰起脸时脆弱的快散了:“周栩应,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医院的墙也不知道隔不隔音,他刚才有没有听见。
“哪样。”周栩应根本油盐不进。
姜执宜红着眼,呼吸起伏,声音从齿缝挤出:“我想休息。”
短促的冷笑,周栩应点头:“行啊,没想到你还是真的挺没良心。”
他打扰她了。
行,真行啊。
她把自己的世界关起来,谁也不信谁也不听,怎么也挤不进去。
四目相对,姜执宜觉得自己像是溺水的人,呼吸渐渐稀薄。
是周栩应先甩开目光,他最后一眼特别深,好像是失望了,然后转身消失在楼梯拐角。
氧气顺过喉咙,像是有刀片割过。
姜执宜指甲忍不住钻入了手心。
医院的门口的公交站点很近,姜执宜投进两个硬币,坐在了后排靠过道的位置。
公交车颠簸,景色倒退,姜执宜要坐到终点站,靠着椅子闭上眼。
周栩应的话在耳边反复重播,让他带着走,或者在地狱沉沦。
可那些未曾出口的到底是喜欢还是怜悯,姜执宜想起小时候经常帮助她们的姨母,从一开始的义愤填膺到最后的厌烦。那是一个无底洞,是可以吞噬所有光和善意的深渊,姜执宜不敢去赌。
就当是残存的自尊心在作祟,她不想和周栩应的结局也那么难看。
两百二十三天,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姜执宜紧紧记着这个数字。
车流川流不息,公交靠边停下,下一站了。
车门哗的拉开,前面刷卡机就没停过,滴滴叭叭的机械音萦绕耳边,过道全是人,姜执宜肩膀被挤的碰了几下。
她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也没管,公交往前开惯性太大,姜执宜身子前倾,头差点磕在前面硬塑料椅。
也就是这时候,一只大手从过道强势地挡住,姜执宜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被灼热的力道拉进怀里。姜执宜根本不知道是谁,本能就要挣扎,但那个人的动作更快,使劲地摁住姜执宜脑袋,朝身边人警告:“别挤。”
和记忆重叠,头顶的声音冷冽淡漠,混着打磨过的颗粒感,姜执宜浑身僵硬,挣扎的动作猛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