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识破
“避其锋芒, 以待来日?”
谢及音只觉一阵凉意直冲心底,难以相信这是从王瞻嘴里说出来的话。
她指着正在排队打粥的逃难百姓问他:“你王家能避,他们呢?谁不知胡人铁骑杀人如麻, 视我大魏子民为两脚羊,宰烹取乐,无恶不作。一旦他们踏入洛阳城,谁来庇佑城里城外这十万百姓?当初你从本宫手里接虎符的时候,答应得信誓旦旦, 言之凿凿, 如今倒是一句都不认了!”
王瞻跪在她面前请罪,脸上火辣辣地疼, 并非全然因为那一耳光。
他并不觉得自己冤屈, 自大与天真是他的错。他没想到父亲率五千骑兵往河东郡并非是去剿灭黄眉军,而是为了将其引来洛阳,让黄眉军和马璒带领的胡人骑兵在洛阳相撞,鹬蚌相争。
父亲打算先带着军队避去彭城, 待双方杀得筋疲力竭时, 再折身回取洛阳,如此才能保存自立为帝的实力。
王瞻不同意这样做, 也以百姓安危劝过他, 王铉反倒狠斥了他一通,“黄眉军有八万之众, 胡人骑兵更是以一当十,我王家纵有虎符在手,如今能调动的军队也只有五万人。若是枯守洛阳, 以致遭两方夹击,则五万如同五千, 被全歼不过是旦暮之危。子昂,你自幼熟读兵法,当知将领应明势而为,慈则必败,如今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在说一不二的王司马面前,王瞻能改变的事实在是太少。可他确实曾答应过嘉宁公主,接了她的虎符,便要保洛阳百姓安危,如今他失信了,她要怎么生气、想如何罚他都是应该的。
她打他,反而能叫他心里好受一些。
见他沉默,骂不还口,谢及音更气,又扬起手来,然而这一巴掌未等落下便被人从旁扼住。
“不知子昂兄怎么得罪了殿下,惹您生这么大气?”
裴望初笑吟吟的,语气温柔,像个赶来救场和事佬。
“袁琤?你怎么在这儿?”谢及音见是他,有些惊讶。
裴望初松开她的手,恭谨一揖,“听闻城外在搭建粥棚,来看看天授宫能否帮上忙,不期巧遇殿下与子昂兄。”
“听闻天授宫积粟盈仓,富可敌国,你若想,自然能帮上忙。”
谢及音缓缓放下手,垂目冷声对王瞻道:“起来吧。”
裴望初将王瞻从地上扶起来,作得一副兄友弟恭的好功夫,王瞻面上仍是一阵红一阵白,朝他道了声谢,见谢及音已转身走远,忙要去追,却被裴望初牢牢拽住。
他仿佛看不出人着急似的,慢悠悠问道:“听说嘉宁殿下性子温和,子昂做了什么,把她惹成这样?”
王瞻有口难言,随口道:“没什么,一点私事,不方便与袁先生讲。”
私事?不方便?
闻言,裴望初眼中笑意更盛,“莫非子昂兄与我上次一样,乃是因出言不逊,戏弄公主,惹怒了她?”
王瞻一愣,“什么?”
裴望初道:“那殿下没有一剑抹了你的脖子,对你真是不错。”
王瞻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无法忍受这样一盆脏水泼在身上,忙辩白道:“袁先生不要瞎说,我待殿下从来是发乎情止乎礼……”
裴望初琢磨了一下他的用词,“发乎情。”
见他越猜越歪,王瞻索性将实情告诉了他,裴望初听后拧眉不语,心中疑惑道:难道她不打算离开洛阳吗?
谢及音回府之后,气得连午饭都吃不下去。歇了午觉起来,识玉说谢及姒前来拜访,已经在芙蓉堂等了小半个时辰。
谢及音心中纳罕,阿姒嫁了人后,性子怎么收敛成这样,若是搁从前,她早就径自闯进来将她吵醒了。
谢及音前往芙蓉堂见她时,谢及姒甚至还端端正正地行了个见皇姊的礼。
”听说皇姊在城外布棚施粥,救济难民,我有些用不着的金银珠宝,特地拿来送给皇姊,希望也能尽一二分绵薄之力。”
谢及姒叫召儿打开箱笼,那里面摞满了金银、珍珠、宝石,都是太成帝在时赏给她的,有几件曾见她戴过,件件价值连城。
谢及音心中惊诧,神色却温和了许多,对她道:“眼下洛阳城里粮少人多,最缺的并不是钱。各大粮商手里都没粮了,纵然有钱也无处买,这些珠宝你带回去吧。”
谢及姒见被拒绝,忙道:“我知道哪里有粮食,卫炳掌权时,他们卫家偷偷屯了十几万担粮食,就在卫家的别院里!”
谢及音闻言眼睛一亮,“此言当真?”
谢及姒道:“我偷偷听见卫炳是这样与卫时通说的,他们本打算拿这些粮食来养私兵。”
如今卫氏已倒,哪还有私兵可养,那十几万担粮食却还锁在别院中,一时无人问津。
谢及姒面上微红,小声道:“我知道皇姊打算离开洛阳避难,若你肯带我一起走,我愿意把卫家藏粮食的地方告诉你,还有这些珠宝,也一并给你。”
“你想随我离开洛阳?”
“不然留在这里等死么?胡人和黄眉军马上就杀过来了,我一个弱女子,若是落在他们手里,后果不堪设想……皇姊,你我姐妹一场,只带我和召儿,应该不算难为你吧?”
谢及音一时不言,她并非在考虑谢及姒的提议,而是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主意。
十万担粮食,若是省着吃,勉强够十万人吃大半个月。有了这些粮食,洛阳城的百姓就能一同离开洛阳,何必苦守在洛阳城中等死呢?
“皇姊?皇姊!”谢及姒脸色微白,“你不同意么?”
谢及音回过神来,看谢及姒竟也顺眼了许多,笑着道:“好啊,若是得了卫家的粮,我带你离开洛阳。”
谢及姒将卫家藏粮的别院地址告诉了谢及音,因不知深浅虚实,谢及音不打算亲自出手,她正在犹豫此事是找崔缙合适还是找王瞻合适时,另有一人送上了门。
裴望初身披鹤氅,臂间挂着一柄塵尾,跟在公主府的侍女身后来到了芙蓉堂。
谢及音正在芙蓉堂中饮茶,怀里抱着白猫阿狸。那白猫数月不见,已经胖成了一只长毛狐狸。它本安静地卧在谢及音怀里舔爪子,见了裴望初,好奇地盯住他,突然从谢及音怀里跳出来,朝他扑过去。
阿狸其实很怕生,谢及音饶有趣味地观察着这一幕,裴望初面不改色地甩了甩塵尾,解释道:“想必是这玩意儿吸引了殿下的爱宠。”
“是么,”谢及音笑了笑,“你抱抱它吧。”
裴望初将阿狸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它的后颈,走到谢及音身边。
谢及音问他喝茉莉花茶还是喝梅枝雪水泡的白茶,这两者都是裴七郎在时常为她沏的。他不知谢及音是在试探还是无心,咬着变声叶说道:“我只习惯喝苦丁茶和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