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挣扎◎下值后,谢衍回到镇国公府,踏进院门才发现又走到了听雪堂。

望北书斋是北向的房间,又背靠池水,不适合夜宿,没成亲前,为了保持康建的体魄,他强迫自己养成回听雪堂睡觉的习惯,不想缕缕失败,大部分时间还是宿在书斋。

现今他不过连着在听雪堂住了十来天,到了入睡的时间不知不觉就往这里走。

原来习惯的养成还可以这么简单。

只可惜现在他已经不合适出现在这里了。

他脑中虽知道应该立刻转身离去,脚却没跟上来。

对面西厢房轩阔的窗棂上,烛光溶溶,影影绰绰,其中身形最细条的那一道剪影,看一眼就知道是谁。

看起来她今日的兴致不错,正站在窗前插花,芊芊素手从桌上拈起一根花枝,灵巧的插入瓶中,不知对面的婢女说了什么,她表情明显嗔了一下,拿起花枝,轻轻敲在对方头上,而后抿着嘴笑,薄薄的肩膀上下起伏,细细的腰肢柳条一样软软的晃啊晃。

对绝大多数女子来说,和离都是天塌了一样严重,而对她,非但没有影响,似乎还值得庆幸。

也许,和离对她是一种解脱吧。

男人垂眼,长睫在眼下投射出浅浅的乌影,一副消沉沉的模样。

曲筝并不知屋外的情形,她今日突然心血来潮,从梅园剪了几段梅枝插瓶,算起来,梅花是她和谢衍的定情信物,当年太后的踏雪寻梅宴上,若不是谢衍帮她折了一枝梅花,他们两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认识对方。

重生归来时,她心有怨结,一度连红梅都恨上了。

如今心结不在,看万物都可爱。

更何况北方的冬天色彩单调,唯有红梅是一抹艳色,何必辜负美景。

曲筝拿起一把金剪刀,剪梅枝上的枯枝乱叶,绣杏偶然朝外看了一眼,发现了在院中伫立的谢衍。

“姑爷来了。”绣杏说完,就要跑出去迎,却被花妈妈一把拽住。

花妈妈冲她摇了摇头,而后对曲筝笑道,“姑娘去迎迎姑爷吧。”

曲筝朝窗外瞥了一眼,放下手中的梅枝,朝外走去。

谢衍低下头半会不到的功夫,对面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曲筝就像工笔画中走出来的仕女,出现在他的眼前。

谢衍心猛跳了一下,想转身离开已是来不及。

藏蓝色的天幕中,圆月高悬,熠熠生光。

曲筝披着白狐裘斗篷,内穿水粉色软绢交领长裙,腰间坠着一条羊脂白玉禁步,莲步轻移,环佩叮当。

月辉铺洒的青石板道上,距离一点点拉近,少女精致的五官在朦胧的夜色中一点点变得清晰,红唇俏鼻,黛眉清目,颜色如新,那是放松状态下才能滋润出来的娇艳糜丽。

三尺远的距离,她顿住脚步,屈膝福身,脆声问了句,“公爷何事?”

谢衍泼墨般寂暗的眸子轻眨了一下,何事?

无事。

他只是走错了路而已。

默了片刻,想到一件今天要办的事,微微清了清嗓子,道,“应天府说,你我的亲事乃陛下亲赐,和离书需写在宫制祥纹花笺上,陛下盖章后才能正式和离。”

曲筝温温一笑,“谢谢公爷又特地来解释一遍,我已经在文情带过来的宫制和离书上签过字了。”

谢衍晃了晃神,这才想起,文情已将这件事办妥,她签过字的和离书就放在望北书斋的书桌上,等着他补签。

他自诩条理分明,记忆力惊人,没想到也会犯迷糊。

好在她的话给了他台阶,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见他好像没什么事了,曲筝礼貌的道了声“公爷晚安。”就转身回了屋。

刚进屋就对上花妈妈恨铁不成钢的眼睛,她俏皮一笑,轻轻避开她的目光。

过了半晌,花妈妈见曲筝还在优哉游哉的摆弄那几枝梅花,终于坐不住了。

她端了一杯热饮子递过去,语重心长道,“公爷好不容易回一次听雪堂,姑娘应该留住他的。”

曲筝喝了一口热饮,心里暖烘烘的,道,“公爷过来只是问句话而已,并没有留下的意思。”

她实在困扰花妈妈孜孜不倦的撮合她和谢衍,几度都想说出和离的实情,但花妈妈是母亲的陪嫁丫鬟,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告诉母亲的。

母亲这一生没经过大事,一点小事都提心吊胆,还是等木已成舟再告诉她吧。

至于花妈妈,她不得不考虑找个机会把她送走了。

花妈妈可不知曲筝的想法,心里还在叹气,秋猎回来,这俩人的关系明明进了一步,公爷至少每夜都回屋。

在她的经验里,这男人和女人只要能按到一个被窝里,就不愁没有感情。

他俩孤男寡女同床共枕,就差钻被窝了,眼瞅着快有机会,这怎么又退回去了。

据她最近观察,这俩人之间,姑爷是想往前走的一方,而小姐,则不断后退。

她不知原因出在哪里,只能试着劝小姐主动找姑爷,可惜小姐完全是油盐不进。

既然如此,她心一横,决定豁出这张老脸,晚点时间去望北书斋走一趟。

*

谢衍前脚刚回到望北书斋,后脚谢绾就跟了进来,“三哥哥,上次你给我的书都背完了。”

谢衍抬头看了她一下,眼中浮出赞许,“你倒是什么都没耽误。”

谢大爷的事,连累祖母和大夫人都先后病倒,没想到谢绾也跟着着急上火的情况下,还能背完那么多的书。

谢绾无奈笑笑,“因为我一直以三哥哥为榜样呀,身处泥潭再挣扎都没有用,只能奋力跳出去。”

等她考上女官,有一份俸禄,就带着母亲一起摆脱父亲这个泥潭。

谢衍赞赏的点点头,他愿意指点这个妹妹,就是因为她是女子中少有头脑清醒的。

不过现在好像要再加一个。

脑中自然就浮现方才月下那张摄人心魄的脸。

“三哥哥!”谢绾连唤了两声。

谢衍收神,“怎么了?”

谢绾问,“我接下来还要怎么准备考试?”

谢衍问,“女诫,女则带了么?”

望北书斋什么书都有,就是没有这类的思想糟粕,谢绾要他指点,只能自己带书来。

“带了。”谢绾把书递过去。

谢衍书房里虽然没有这本书,对里面的内容倒是信手拈来,三言两语就让谢绾明白了这类考题如何思辨。

谢绾听完醍醐灌顶,忍不住感叹一声,“没想到三哥哥对女子的见解也如此深刻,小妹佩服佩服。”

谢衍对她的恭维,见怪不怪,取过纸笔正要忙自己的事,突听小姑娘像是自言自语道,“可惜,只限于纸上谈兵。”

谢衍横她一眼,“什么意思?”

谢绾把头凑过头去问,“三哥哥女则分析的那么好,却连讨三嫂的欢心都失败了,这难道不是纸上谈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