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隐秘,破茧而出(第2/2页)
他一想到把自己打成瘸子的王大宇就气得想摔杯子,活生生把他的人生给毁了,所以四年前听到王大宇被判死刑后,他觉得老天开眼了。第二天早上,他立刻放了好几挂鞭炮,最后因为声音太响,吵到了学校而被投诉。
鞭炮并没有给秦札带来什么好运。去年开始,关于正阳中学要搬迁的传闻就不绝于耳,要是真的搬走了,那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他叹息的工夫,女人已经走到了面前。
俞笑发现这里跟以前没什么变化,昏暗的房间、杂乱的陈设、一大堆三无产品的堆砌,还是大家口中的“小黑屋”。
“美女,要点儿什么?”
俞笑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成人,能够独当一面,而对方却在不断衰老,现在连腿脚都不利索,因此便不会害怕,更不会怯场。但当真的站在这里,霉变的味道扑鼻而来,仿佛还夹杂着红烧牛肉面的味道,一切跟当年一模一样,雨夜挣扎的场景也一幕幕浮现时,她害怕了,想逃,努力抑制着颤抖的双腿。
“老板,一碗红烧牛肉面,热的。”俞笑低着头。
秦札起身,去拿了碗面和热水瓶,撕开包装,放入调料,倒入开水。“你以前也是这里的学生吧?”他觉得女人有些眼熟。
“秦叔叔,是我。”
“你是?”随着年纪的增大,秦札的记性已经大不如前。“我是俞笑,以前经常来买方便面的。”
“是你!”秦札冷冷地看了一眼俞笑,没有想象中的震惊,没有想象中的害怕,只有冷漠和蔑视,“你来做什么?”
“你怎么瘸的?”
秦札举起拐杖,指着残废的腿说:“还好意思问,就是你让那个杂种来打我的,你毁了我一生。”他面目狰狞,有几个想买东西的同学看到他们在争吵,赶紧退了出去。
“我毁了你一生?”俞笑觉得好笑,“明明是你毁掉了我的人生。”
“你一个女的,跟谁睡不是睡,早晚的事情,而我呢,现在残废了!”
俞笑经常为网络上令人发指的新闻生气,但当自己遇到这种事时,才发现当事者不但会感到气愤,更有深深的绝望,绝望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王大宇是因为我才打你的?”她想早点离开。
“不是你这个婊子到处招蜂惹蝶,他能打我吗?你跟那个死人有一腿吧?”秦札满口脏话,“你们上过吧?肯定的,否则那个浑蛋怎么下手那么重。”他说完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
俞笑抑制不住地颤抖,她用尽浑身力气,狠狠扇了秦札一耳光,跑了出去,钻进车里,快速驶离。
车子停在一块空地上,俞笑用双手捂住嘴巴,泪如雨下,不能自抑。原来如此。
真相竟然如此。
那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女,在经历人生最为困难的时刻,是施暴者虚伪的反省、带有威胁的告诫,让她害怕自己的人生就此转折,让她担心自己会被列为另类,让她恐惧自己的家人被人歧视。在家里默默疗伤之时,她的痛苦无处诉说,她的绝望无人知晓,她的愤怒无法发泄。此后的日子里,表面如旧的她,实际成了另一个少女,自卑、敏感、多疑,渐渐远离朋友,远离快乐,远离曾经对未来的憧憬。她曾担心施暴者今后会借此要挟,逼她就范,终日处于担心中,万幸这个担忧并未成为现实。她以为是施暴者的良心发现,让他真正明白了对与错,所以她才会对自己当年的退缩、软弱,未能第一时间寻求学校、家人、警察的保护感到心安理得,原来真相并非如此,这一切都是为了掩饰自己自欺欺人的懦弱。
那个人依旧是恶魔,依旧是禽兽,是王大宇的拳头让他成了残疾,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让他不能再作恶。可王大宇呢,却因此坐牢,他甚至为了保护俞笑的隐私,和秦札非常默契地虚构了一个赌博机的理由,但他自己的名声呢?
许久,她停止哭泣,下了车,漫无目的地走着。在河边,有淘气的孩子往水里扔石块,比赛谁扔得更远。她拿出车钥匙,也用力抛了出去,溅起一片水花。远处有个长发的男生在广场外摆地摊唱歌,这首歌真是悲伤,可是他面前没有任何听众。俞笑站在那里,听完整首歌,从钱包里掏出所有钱,放在了吉他箱里,留下长发男生傻傻地看着俞笑远去的背影。
我不配开车,我不配有钱,我不配拥有安逸的生活,我不配拥有幸福的人生。我不配!
仿佛只有这样,俞笑才能感受到稍许的心理安慰。
看到开门的是老妈,俞笑才发觉自己竟然回到了这里。老妈见女儿红肿的眼睛和惨白的脸色,以为女儿和女婿有了矛盾,便拨通朱鹤的电话,刚想质问,却被俞笑抢去话筒。她用平静的语气告诉朱鹤,父母家有些事,她会住几天,让他不要担心。
俞笑妈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在她眼里任何事都没女儿的婚姻稳定来得重要。俞笑放下电话,轻声说没事后便进了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她背对着门,蹲下啜泣。就像那年一大早跑回家,关上房门,背靠着门,蹲下痛哭一样。她一直以为十六岁那年的痛苦是此生最大的痛苦,不料这次竟来得更加无助和绝望。
该如何面对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