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姜小沫开逛下(第4/6页)

籽蟹也是好东西,正经名字叫“紫蟹”,酱紫色的蟹盖,大的也不过烧饼盖大小,生在河里长在海里,咸淡水交汇出来的东西,不说多上品,但是味道独特,海下人择出满籽的母蟹,搁在油水里泡上一天,让它们吐净了泥沙,放到陶罐里,拿提前熬好的卤水泡上七天七夜,再取出来还跟活的一样,但是味道早已经腌进去了,吃一口满嘴鲜香,什么料也不用蘸。伙计本是好意,姜小沫可不答应了:“那么大一个泰发号,怎么要什么没什么呢?算了算了,也别说我为难你,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自己去你们家的鱼坑里钓,钓上来什么我吃什么!”伙计面露难色:“哎哟大爷,您看我就是一个跑堂儿的,鱼坑是东家的,我做不了这个主啊!”姜小沫又掏出一锭银子:“那烦劳你去问问你们东家,行吗?”天底下没有嫌钱烫手的,看姜小沫的穿着打扮,听说话的口气,再加上出手这么阔绰,以为是天津城里哪个大买卖家的掌柜,让他吃痛快了,绝对少不了赏钱。伙计立刻换了一张嘴脸:“您看这话儿怎么说的,怎么又让您破费了?您稍候片刻,我去通禀一声,问问我们东家。不过咱话说到前头,办事不成不算无能,如若是东家不答应,您可别怪我。对了……敢问您尊名贵姓?万一我们东家问起来,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姜小沫淡淡地说:“姓也不贵、名也不尊,陈家沟子鱼市秉合鱼锅伙头把儿。”海下的渔民打了鱼虾,十之八九要卖到陈家沟子,谁没听过秉合鱼锅伙大寨主的名号?伙计吃了一惊,再也不敢怠慢:“失敬失敬,我马上给您通禀!”

其实姜小沫心里明镜一般,在陈家沟子开鱼铺、海货店的无人不知,海下有个大渔霸叫高四辈儿,绝对可以说是“窝头掉地上又被人踩了两脚——不是什么好饼”,凭着祖上传下来的“官票”强买强卖、恶吃恶打,海下十二堡的渔民谁也不敢惹他,做买卖从来只用黑心砣、阴阳秤,明面上的不算,光靠秤杆子上的花招,挣下的银子就没数了。渔民们出海走得远,打来鲜鱼活虾,往往赶不及送去鱼市,或是卖不了那么快,所以各家各户都在海边挖下鱼坑,开渠引入海水,先把鱼虾混养起来,再怎么说也是死水,比不了刚从海里捕上来的鲜活。却有一个出奇的鱼坑,二十几丈见方、六七丈深,纵是缺鳞断尾、半死不活的鱼虾,放入坑中三五天,非但死不了,甚至能缓过劲儿来。不是当时当令的海货,打这个坑里捞出来,也是又鲜又肥。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乎,话经三张嘴,长虫也长腿,当地人都说这是一个宝坑。本来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渔民自己挖的,高四辈儿看着眼红,强取豪夺占了这个鱼坑,这才开起了卖活鱼活虾涮海锅的泰发号。

不消片刻,一个黑胖子迎了出来。只见此人一身藏青色绸缎裤褂,小风一吹扑啦啦乱抖,四十来岁,丑得出奇,斗鸡眉荞麦眼,塌鼻梁翻鼻孔,厚嘴唇下兜齿,挂一面铜锣都不带掉的,一脸的恶癣,脖子短肚子大,竖着三尺五,横着也不下三尺三。黑胖子冲姜小沫一抱拳:“不知姜爷到此,高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当下将二人请入泰发号的后堂,落座看茶。宾主双方寒暄了几句,姜小沫开门见山:“四爷,我这一次到海下来,实有一个不情之请,想在您家的鱼坑钓几条鱼,您看行吗?”高四辈儿一脸诧异:“您守着陈家沟子鱼市,想吃什么海货没有,还用得着自己钓鱼?再者说了,我铺子里鱼虾也不少啊,您吃着不顺口吗?”姜小沫说:“我还是得自己来,哪怕一条鱼都钓不到,沾一沾您家宝坑的灵气,也不枉大老远地跑这一趟。”傻哥哥也跟着帮腔,冲高四辈儿一龇牙:“早钓鱼,晚钓虾,中中……中午钓出条大鳎目,哈哈哈哈!”

高四辈儿一脸的不痛快:“不是我驳二位的面子,您也瞧见了,整个海下十二堡,这么多家食棚饭铺,只有我们家的鱼最鲜亮,倘若南来北往的吃主儿都来下杆钓鱼,岂不毁了我的宝坑?”姜小沫掏出五百两银票,往桌子上一放,推到高四辈儿眼前:“我不是跟您商量吗,这张银票押在您家,多退少补怎么样?”高四辈儿见了银票两眼冒光,心知买卖来了,更得沉住气了:“哎哟……这可不行,跟您交个底,就为了宝坑,我是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外人谁也不准靠前。倒不是高某人我贪财,一旦出了岔子,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上哪儿解馋去?何况坑里的王八、大对虾、海红,价码儿都不一样,这个账……算不清啊!”姜小沫笑道:“好办,我再给您加五百两。”说话又掏出一张银票。高四辈儿又摇了摇黑脑袋:“我可不是跟您讨价还价,不在银子多少,我不能坏了规矩不是?”他嘴上搪塞着,心下紧打算盘,平常来的都是吃海货的,谁有心思钓鱼?宝坑里有多少鱼虾,全是他高四辈儿亲眼看着从渔船上卸下来的,纵然杆杆起,拢共能钓多少?再说陈家沟子到海下一百多里地,秉合鱼锅伙的头把为什么跑这么远来钓鱼呢?莫非坑里藏着什么宝物?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每年开海之前,他必定派人清坑,并非没在坑底下挖过,当真没有出奇的东西。盘算来盘算去,高四辈儿仍是犹豫不决,迟迟不肯应允。姜小沫见状,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将两张银票收入褡裢,叹了口气说:“既然您觉得为难,我也不强求了,告辞告辞。”叫上傻哥哥,抬屁股走人。

渔霸高四辈儿是属犟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况且说出大天去,他只不过是个乡下土闹儿,从阴阳秤上抠出一千两银子也不是易事,立马绷不住价儿了,忙扯住姜小沫的衣襟,谄笑道:“您急什么,不就是钓鱼吗?好说好说……”姜小沫“哦”了一声:“看来您想明白了?”高四辈儿瞪着一双荞麦眼,往姜小沫的褡裢里瞟了瞟:“那个……我想没想明白倒无所谓,只不过手下的兄弟们,全指着这个买卖吃饭呢,您看这人吃马喂的……”姜小沫点头会意,再次掏出两张银票摆在桌上。高四辈儿喜滋滋地拿了银票揣入怀中:“您算来对地方了,咱家坑里的鱼虾个顶个的活,手捏尾巴一条线,没有钩眼不缺鳞。二位尽管钓,吃不了亏,只有一节,可不许下网搬罾!”姜小沫点头道:“那当然了,还得麻烦您,让伙计帮忙在坑边支一口大锅,甭管钓上什么来了,我们哥儿俩就直接涮海锅子了。”高四辈儿挑着大拇指奉承:“嘿,钓一条涮一条啊,还是姜爷您会吃,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