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杀

朱允炆这一脚,当真是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愤怒。

这一脚踹下,便听啊呀一声的哀嚎。

陈继只觉得自己的腿骨传出剧痛,身子倒下。

紧接着,他疼得脸色苍白,人像一滩烂泥一般抱着自己的腿,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只见人在地上打着滚,可谓斯文扫尽。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自称朱允炆的人……居然如此‘粗鲁’。

朱允炆一脚下去之后,低头看着地上的陈继,双手合掌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上一刻满腔满脸的怒意,可这一脚出去之后,那怒意似乎很神奇的渐渐平复了下来。

而读书人却只是鸦雀无声,没有人阻拦,更无人去搀扶陈继。

所有人的心乱了。

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就在此时……一队差役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大喝道:“听说这里有人捣乱,大胆,天子脚下,此地更是陈先生授学之所,谁敢造次。”

为首的是一个都头,这都头气势汹汹的样子。

其实应天府上下的人,早就得到了上官的暗示,夫子庙的这位陈先生,一定要周到。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对于官员而言,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辞职的大臣,人家虽然辞职,可有些关系还在,谁晓得背后的人是谁。

另一方面,这陈先生炙手可热,现在在士林之中声誉正隆,此时若是得罪了他,只怕要遭天下的读书人唾骂。

所以一听有人来闹事,这得了授意的都头便立即来了。

他口里大呼,挺着大肚腩,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眼看到陈继竟被人打倒,心下大惊,口里便咋咋呼呼道:“是哪一个贼人,哪一个贼人?”

一个读书人手指着朱允炆道:“是他。”

“竟是一个和尚?好大的胆子!”都头直接破口大骂,道:“你这和尚是谁,敢在此逞凶,真以为这里没有王法吗?”

又一个读书人道:“他是朱允炆。”

“朱允炆是哪个鸟……”这都头冷笑着大骂,可很快,他的脸色变了。

朱允炆?

都头脸色骤然发白起来。

在此前,是没有人胆大包天到敢冒充朱允炆的,除非你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而朱允炆依旧合掌,一副平静的模样。心结已解,他的内心平静了,此时进入了贤者时间。

这都头僵在此。

突然之间,有人快步到了都头的面前,他什么都没有说,却只是从袖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塞到了都头的手里。

都头一摸这东西,立即知道这是铁制的腰牌,而后,他脸色更是惨然,啪嗒一下便跪下。

这其貌不扬的人只淡淡道:“滚!”

都头白着脸,忙磕了一个头,连忙带着人仓皇而逃。

其貌不扬的人则对朱允炆道:“和尚,随我走吧。”

朱允炆神色淡淡,只道:“甚好,甚好。”

说罢,平静地随那人徐徐而去。

此时……才有读书人上前,搀扶起了陈继。

陈继依旧觉得自己的腿骨钻心的疼。

有人给他奉了一盏茶来,他勉强喝了一口,想到方才的遭遇,再抬头看周遭的读书人,这些读书人,好似精神遭受了重创,一个个垂头丧气,像抽空了一般。

陈继心乱如麻。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就在他还想着……接下来如何圆自己说辞的时候。

又有几个其貌不扬之人到了陈继的面前。

其中一人,取出一封驾贴,只道:“陈继?”

一看驾贴,陈继好像是被人索命了一般,口里大呼:“我……我……”

“走吧。”其貌不扬的人和颜悦色的道。

“饶命……饶命……”

只可惜,这几个人根本没理他,有人直接将他架起来,随即便走。

只留下一群读书人,惊恐地四处张望,好似惊弓之鸟一般,一个个面上露出了可怖之色。

这茶肆里……骤然之间变得出奇的宁静。

而方才还在角落里的朱棣和张安世几人,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棣是摆驾回宫了,回到宫中,直接抵达了武楼。

姚广孝道:“陛下,臣万死之罪。”

朱棣异常的平静:“不必再言罪啦,朕的度量这样的小吗?”

姚广孝是素来知道朱棣性情的,其实朱棣这个人很好相处,只要你能忍受他骂你娘,且态度端正,不在他面前耍心眼的话,什么话都好说。

天大的罪,你诚恳认罪,他也可以做到不计较。

姚广孝很是内疚地道:“终究还是臣疏漏,差一点酿成大祸。”

朱棣摇头:“依朕看,并没有酿成大祸。”

他顿了顿,又道:“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他说话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在想着心事。

姚广孝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陛下在想……那些读书人?”

朱棣目光深邃,凝视着姚广孝:“你如何看?”

“他们怀念的不是建文,他们只是想借此泄愤罢了。”姚广孝道。

朱棣背着手:“以古论今,古人们做过什么其实对他们而言都不重要,甚至他们谈的古,是否真实存在也不重要,他们的目的,实则是议论这个今字。”

“是。”

朱棣道:“无非是想指摘朕,他们可以借用建文来指摘朕,也可以借太祖高皇帝,甚至古代任何皇帝,他们都可以拿来和朕比较,借以论朕。”

姚广孝道:“陛下圣明。”

朱棣冷冷道:“姚师傅认为该怎么处置。”

“这要看陛下。”姚广孝道。

朱棣道:“嗯?”

“若是收买就可以得人心,那么陛下应该不吝收买。只是贫僧……所担忧的是……有些人……收买起来,花费的代价可能高昂。”姚广孝淡淡道。

朱棣听罢,骤然明白了什么:“是啊,有的人,本来生来就富贵,寻常的收买,是买不来他们的心的,就好像大富人家,你想求娶他家的姑娘,对寻常的男子而言,可能砸锅卖铁,付出的彩礼,人家可能还要嫌你礼轻了。”

朱棣顿了顿,又道:“朕不是什么仁宗。”

姚广孝则微笑道:“那么陛下……就得考虑另外一件事了,收买不了……总不能这样放任自流。”

朱棣也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唔……言之有理。”

当下,他回头看亦失哈:“人在何处?”

“在宫外。”亦失哈道。

“宣他来吧。”

“喏。”

……

张安世站在武楼的角落里,一言不发。

他不喜欢在这个时候凑热闹,此等玩弄心计的事,其实也不是张安世擅长的,他擅长的只是挣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