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前世一(第2/4页)

不过片刻功夫,清幽的茶香就漫了开来。

他倾身将茶盏递到姜佩兮手边,便又靠了回去,神情却似乎落寞了下来,一下变得很疲惫。

裴岫捧了茶,窝在椅子里,垂眸看着手里的清茶:“佩兮尝尝怎么样。”

姜佩兮捧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的确很好。

他茶烹得好,连她母亲那样挑剔的人,都对他的手艺盛赞过。

无论多好的茶,入口都会带苦带涩,但表哥使茶的涩中全都是清甜的味道。

她之前每次去阳翟,都惦念着表哥的茶,但他很少烹。

不过裴岫心情好时,会把着她的手,手把手地教。

他教人时很耐心,一点点告诉她哪一步该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这样手把手,一点点教会了她插花、沏茶、调香……

姜佩兮眼睫一颤,裴岫的手艺还是那样好,简简单单就将茶叶的香气与雪间的清气,融合到了一起,发挥到了极致。

只是……

她已经太久不曾喝这样香气的茶了。

摩挲着茶盏,姜佩兮一时有些恍然,明明她以前总是惦念,可现在却喝不惯了。

她慢慢点了点头:“和以前一样好。”

裴岫只捧着茶盏捂手,垂眸盯着清透的茶水,良久蹦出一声轻笑:“我一直觉得,你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终于慢慢抿了口茶,声音却越发轻了:“可如今也会心口不一了。”

他的音色很淡,淡到像幽谷里的兰花,立在峭壁上,迎着风霜雨雪,却不属于人间。

“你既明明知道了世态人心,又做什么把身家性命都交出去?”

正襟侧坐的姜佩兮面色瞬间一白,不觉攥紧了杯盏。

她立刻明白为什么裴岫来找她了,原来是要说她把江陵的军队调往建兴这回事。

裴岫仍是垂着眸,定定看着手里的清茶,没给姜佩兮一点注目,只自顾说着:“琼华写信给我,说她很生气。”

姜佩兮立刻低头认错:“我马上就写信给阿姐道歉。”

裴岫将茶盏撂到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这一声一下砸进姜佩兮心里,随后她就听见裴岫又说:

“我也很生气。”

姜佩兮惴惴不安的心咯噔一沉,猛地抬头看向裴岫。

他正在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那里面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几乎是本能的,姜佩兮感到危险。

她一下站起来,是慌乱,更是戒备。

裴岫倚在椅背上,一手拖着下颌。

他定定看着立起来的姜佩兮,慢吞吞地上下扫了一眼,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许久不见,我们阿璃又长高了。”

姜佩兮微楞,慢慢消化完这一句的含义,忐忑紧张的心越发复杂起来。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却一下将她拉到了少时。

裴岫在阳翟,她在江陵,其实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相见的时间也不长。

他们见面少则隔半年,多则两三载,而裴岫每次见她,都会慢吞吞将她打量一番,随后不自觉笑起来:“我们阿璃又长高了。”

很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在里头。

可她已经许久不长个子,现在连勉强笑都笑不出来。

此刻多年未见的二人,终于成了对峙的状态。

他们的鸿沟,不是七年不见导致的。

而是因着那鸿沟,两人互相躲了七年,都不愿相见。

姜佩兮看着裴岫那双素白骨感的手,一时恍惚,竟觉得它正在着掐自己的颈脖。

而她的气息越来越弱,眼前甚至出现了窒息前的昏厥画面。

外头传来雪被踩踏的声音,姜佩兮却几乎不能动,她知道是谁来了。

但对着裴岫的眼睛,她竟一点移不开眼。

“裴主君。”

这一声客气周到,生疏恭敬,是打官腔的标准开头。

裴岫看向迎着风雪的来人,敛下眉眼,唇角慢慢勾起笑,坦然回敬:“周卿事。”

但他还是懒懒靠在椅背上,神态怡然,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听下仆说您到我这来了,若有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察觉到周朔走到自己身边,心仿佛一下有了依靠,姜佩兮紧绷的神经慢慢松了下来。

“不要紧,只是来和佩兮聊聊天,顺便讨口茶喝。”

裴岫给自己添了茶,凑到唇边一口口呷着。

周朔圈上姜佩兮手腕,重新在一旁落座。

裴岫来的突然,庚帖刚刚递到天关殿,周氏满座的权威还没琢磨出裴氏的意图。

周朔便听院子里的仆从来禀告,裴主君到他那去了。

“先主崩逝,裴主君特意放下手上事务前来吊丧,先主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念您。”

眼下建兴与阳翟唯一的冲突就是朝端县君的父母,周朔推测着他的意图。

但不管心里怎么揣测猜忌,他面上仍然谦和有礼。这样莫名其妙的来访,周朔并不是第一次遇到。

裴岫把着茶盏,盯着里面清澈的茶水,出口的话漫不经心:“那还是不必了,我不是为吊丧而来,和你们主君关系也并不好。”

姜佩兮转过眼,只觉得不愧是他,说话向来不忍视听。

裴岫看上去温吞,但时不时就冒出两句不讲情面的实话。

“那您是为何而来?”周朔却并不觉得难堪,仍是一派恭敬地礼貌询问。

“朝端一时失了分寸,做了些错事,我来道个歉。”

可他一点没有道歉的态度,懒散轻佻。

姜佩兮看向周朔,他眸色也深了下去,像深海处的世界:“朝端县君已经外嫁,怕是不好再插手建兴的私事。”

裴岫的笑忽然带上讥讽,神情也露出锋芒:“岳父母被囚,阳翟可做不到视若无睹。”

“叛乱之人都是一样的处罚,并不能因背后站着谁,就能有格外的恩遇。”

“陈州五城五十年的税收,乾齐一万匹骏马……”

裴岫看向周朔,思忖半晌,又补充道,“还有南雉三十年的劳役使用,周卿事觉得这个条件够吗?”

周朔脸上礼节性的谦和淡去,他看向裴岫:“您就这样想插手周氏的内事?”

“三倍。一百五十年,三万匹,九十年。”

姜佩兮一个旁观着,都要给这几个貌似轻飘飘的数字砸得晕乎乎的。

她第一次面对这么简单粗暴的交易,不由想到,裴岫办事还真是——豪爽?

“望您三思,这是周氏内事,您给多少都是不行的。”

裴岫倦怠地靠着椅背,一手托上腮,似乎有些百无聊赖,上下嘴皮一碰便继续加码:“六倍。三百年,六万匹,一百八……就两百年吧。”

说着他又忍不住笑起来,带了几分感慨,“可不能再加了,当初阳翟的聘礼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