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前世一(第3/4页)

但周朔仍不为所动,只看着裴岫的神情越发冷了:“周氏虽古拙,却也不缺这些。”

裴岫却把眼睛落到姜佩兮身上,恻然笑起来,语气间颇为认可:“这倒是,你们家给江陵下的聘礼可比这丰厚多了。我这点蝇头小利,你们瞧不上是自然。”

姜佩兮一愣,摩挲着袖口繁复的花纹,她的聘礼何止是相当丰厚。

裴岫这些东西,还要时间去收取,还有天灾人祸的不确定因素。

而当初周氏送到江陵的聘礼,可都是现成的真金白银,良田宅铺。

裴岫慢吞吞舀了一勺雪,尽数倾进炉壶。

“这倒是我忘了,你们周氏不缺钱,缺的是名声。”

苍白的面容完全露出来。

他定定看着周朔,唇角勾起,露出极为满意的神情,“你们家那桩丑闻,需要弄得人尽皆知吗?”

周朔脸色居然难看起来。

姜佩兮看了看周朔,又看了看满眼讥讽的裴岫,却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一片静默中,外头侍女来禀。

姜佩兮看过去,只见周氏学府的先生正立在院子里。他不曾想到里头在会客,有些无措。

姜佩兮站起来,颔首欠身:“失陪了。”

瞧着那抹纤瘦的背影渐行渐远,去到庭院里。

裴岫越发觉得这处索然无趣,磨蹭着坐正身子,理了理堆在一起的袍袖:“阳翟主妇的父母不能被囚,裴氏丢不起这个脸。但人有生老病死,丧父失母乃是天命。”

他扶着椅把慢慢站起身来,拎着衣袖一振,顾自道:“还是六倍的交易,周卿事三思。”

懒懒散散向前走了没几步,裴岫却又停了步子,看向周朔:“我们家阿璃读书少,脑子也不灵光,周卿事对她还请多耐心些。有空的话,和她讲讲尹吉甫写给仲山甫的信。”

“这丫头笨,我明明和她讲过许多次,她却转身就忘了。”

尹吉甫写给仲山甫的信: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这是明哲保身的典故。

裴岫的确很生气,这份怒气不仅对上了姜佩兮,更对上了周朔。

周朔抬眼看向裴主君,杂乱的丝线此刻突然找到了头绪。

裴主君心思婉转又极为狠辣,为什么会掏出那么大的代价要与周氏做交易呢?

他并不在意朝端,甚至就这样随性决定朝端父母的生死。

单被软禁,除了行动受限,说出来有些掉面子,但实则不少供养,待遇均是如常的,而裴主君却要他们的命。

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代价维护阳翟的颜面呢?

裴氏维护脸面的方法明明有更优解,岳父母亡故可解,与朝端和离可解,甚至丧妻也可解。

后两种办法裴氏稳赚不赔,最后的方法裴氏还能大捞一笔,朝端县君归葬建兴,她的陪嫁就会全部留在裴氏。

周朔不明白裴主君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代价来要岳父母的命。

枉受利而不问,必有灾殃及身。

他行事谨慎,想不通原因,便不敢答应。

而裴主君明哲保身的典故一下点醒了他。

周朔下意识看向庭院里正在和儒生交谈的妻子,莹莹的雪簇拥在她的脚边,精致美丽的雪青玉琼花布在雪白的袍子上。

满头的青丝因已为人妇而尽数盘起,是因他而盘起的。

裴主君这是在提醒他,佩兮因他而不再明哲保身。她罔顾江陵的信任,调走姜氏派往京都的部分军队。

她进了一场不该进的赌局,她把姜氏对她的信任换成筹码,在建兴的赌局上下注。

她将她最宝贵的东西交给他去赌,不仅赌他必须赢,而且还在赌他究竟可不可靠。

但其实在效益上,他的妻子是进了一场稳输的局,只有输多输少的区别。

他输了,她便无法再置身事外,生死一线。

她给江陵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姜氏必然不会再接纳她。

他赢了,像是如今,她获得本该有的安全。

可她犯了这样大的错,姜氏会撤回对她所有的庇护。

佩兮究竟得到了什么呢,一切的纷争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并不牵涉到建兴动乱里的任何利益。

她什么也没得到,只招来了姜氏对她的猜忌与愤懑。

江陵派往京都的十万军队,她抽走了三万,害得姜氏进入京都的兵力不足,最终在拥帝中落败。

因为他,佩兮把姜氏多年的辛苦筹谋付之一炬,江陵不会再容下她了。

当妻子把兵符塞进他手里的时候,周朔就知道了。

在建兴周氏这次互相倾轧的赌局中,姜郡君下的赌注是她的命。而赌的必然结果,是失去她后半生的依仗。

裴主君最后这两句话,让他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心思。

固然十分微妙,固然他在这方面木讷迟钝,但身为丈夫,他还是捕捉到了别人对自己妻子的觊觎。

生性淡漠薄凉的裴主君,此次拿出的条件不是在买岳父母的命,而是在买佩兮的一生顺遂。

裴主君怕无论是休妻还是杀妻,都会引起周氏的不满与报复。

他担心嫁到建兴的表妹会被恶其余胥,会受到牵连。

其实这不太可能,周氏是簪缨大家,最重礼法颜面,气量不会小到要辗转曲折地去为难一个已是他远亲的表妹来泄愤。

但……万一呢?

她为周朔背弃了江陵,姜氏不一定还会为她撑腰。

姜佩兮赌得孤注一掷,决绝地将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丝毫没考虑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但裴岫却谨小慎微,再三思量,不敢有任何差池。

哪怕周氏气量小,对姜佩兮不礼重的可能性极低。

但宁可承受这么大的损失,他也不愿冒一点险。

一点点她可能会到受委屈的风险,他都不愿承担。

三百年税收,六万匹骏马,两百年劳力。

是裴岫下给姜佩兮的聘礼。

裴主君最终选择把话挑明,是在告诉他,

佩兮身后没了江陵,还有阳翟。

周朔终于回过神,抬眼看向已经跨过门槛的裴主君。

他还是懒散地没个正形,挪着步子向外走去,大裘曳过地面,带起一层薄薄的雪。

裴主君这件事做的隐蔽且妥善至极,在所有人看来,阳翟的面子护住了。

而裴主君花这么大的代价,是为了朝端县君。

可这场交易中隐含的威胁,只有他与周朔知道。

姜佩兮听着学府先生念叨善儿的淘气劣事,忍不住地叹气。

真不知这性子是随了谁,周朔温雅,她自幼也算得上乖巧。怎么就得了个这样乖张的儿子?

她向先生表示着歉意,许诺会好好教育孩子。

先生张嘴还欲说些什么,一抬眼就瞧见面色冷淡的裴主君缓步而来,他被盯着打了个冷颤。

停下告状的心思,连连拱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