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建元二年, 七月初六。
宋初姀是被院外的吵闹的声音吵醒的,她还未睁眼,先下意识去摸身侧人, 却只摸了个空。
床榻上一片冰凉, 那人早在她无察觉的时候离开了。
夜短日长,外面已经泛起熹光, 宋初姀微微睁眼,打量着自己年少时的闺房,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房门被敲响,冯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娘子醒了吗?”
宋初姀去开门,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冯娇手中的凤袍。
“娘子该梳妆打扮了。”冯娇微微侧身,露出身后喜庆的红绸与灯笼, 喜字张贴在门上窗上以及院中的石盆上。
前不久还格外荒凉的宋府如今悬灯结彩,好不热闹。
宋初姀看了看冯娇手上的东西, 呆愣地问:“不是傍晚才成婚吗?怎么这么早?”
“君上没有告诉娘子吗?”冯娇惊讶, 连忙解释:“今日午时三刻, 娘子要先与君上一同祭祀,祭祀之后才成婚。”
宋初姀一呆,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回身拿起簪子将乌发随意挽起,匆匆道:“等我半个时辰, 只需半个时辰就好。”
说完, 她匆匆往外跑。
冯娇手上拿着厚重的凤袍,焦急喊:“娘子!娘子你要做什么去?”
宋初姀来不及回答, 提着裙子风似得跑。
刚跑到宋府大门, 她就迎面撞上一身形消瘦戴着面具的男子,宋初姀闪躲不及, 一头撞进那人怀里。
“当真对不起。”
宋初姀稳住身形,第一时间道歉,言罢又要往外跑。
只是被她撞到的那人不饶她,一把攥住她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都要成婚了,风风火火地做什么去?”
那人扣着她的腰,将她按在原地,无奈道:“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成婚的时候去?”
熟悉的声音让宋初姀愣在原地,她猛地睁眼:“谢...谢琼?”
谢琼轻笑一声,将她额头的汗珠擦走,开玩笑道:“怎么,想要悔婚?成,我带你逃婚。”
“不逃婚不逃婚!”
宋初姀捂住她的嘴,眼中喜悦几乎要溢出来了:“我今日成婚,原是想要去见见你的!”
现在好了,她不用去刑部大牢见到她了。
宋初姀跑得脸颊泛红,抱着谢琼胳膊往回走:“你怎么做这副打扮,我都没有认出来。”
“已非自由身,不想被人看见。”
谢琼简单解释,偏头看她:“你重要的日子,我自然是要来的。”
宋初姀眨了眨眼,小声道:“重要的日子都会来吗?”
“那我生辰的时候会来吗?那我生子的时候会来吗?还有抓周的时候,还有……”
她绞尽脑汁想自己还有什么重要的日子,却猝不及防被谢琼敲了敲小脑瓜。
谢琼哑然失笑:“就这一次,宋翘翘不要得寸进尺!”
宋初姀敛眸,掩下眸中苦涩,语气如以前一样撒娇道:“大牢里多无聊啊......”
谢琼当做没听见,拉着她进了闺房。
冯娇招呼人帮忙布置,一转身看到娘子与一个陌生男子携手进来,吓得腿都软了。
直到谢琼摘下面具露出那张姣好的脸,冯娇才长长舒了口气。
“谢小将军忒会吓人。”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连忙将宋初姀按到梳妆镜前,叫人过来准备为她沐浴。
便是从这时开始,宋初姀再没有闲下来。
沐浴、梳头、上妆、换嫁衣,等一切都准备好时,就已经到了时辰。
头上的凤冠压得脖子很不舒服,可宋初姀走起路来,冠上的步摇却纹丝未动。
冯娇几乎看呆,眼睛瞪得滚圆,贴到谢琼身侧小声道:“你们建康贵女,都有这般本事吗?”
“只有宋翘翘有这般本事。”
谢琼眉眼皆是笑意,好似吾家有女般感慨:“她本就是九华巷贵女中的翘楚。”
许多年前,世人提起建康贵女,总是会提上一嘴那个在城南行善济人的宋家女郎。
然而今日,那个被人津津乐道的宋家女郎正手持喜扇,坐着车撵穿过建康长街往皇城去。
周问川与萧子骋皆是一身轻炮,两人骑马并列两侧,唬人又威风。
两个一品将军前来迎亲,可见对新妇的重视,建康百姓见到这一幕,当即一阵沸腾。
长街两侧人头攒动,崔忱站在人群中,隔着很远看向车撵中那人的侧影。
如今的崔忱比以往更瘦了,仿佛风一吹便能倒。他脸色依旧苍白,却多了几分生气,不再像以前一样死气沉沉。
他身侧的狐狸眼美人儿拽了拽他袖子,眼中透出浓浓委屈。
崔忱轻笑一声,转身逆着人群往回走。
昔日纨绔子,今朝卖字郎。往日种种犹如隔世,故人殊途不可追。
见他不管不顾往回走,狐狸眼美人儿气得跺脚,却还是追上去:“七哥哥,你等等我啊~”
周围吵闹,宋初姀被凤冠压得头脑昏沉,甚至不知道车撵是什么时候停下的。
“宋娘子。”萧子骋低声提醒:“该下了。”
宋初姀这才双眸聚焦,被人牵着下了车撵。
周围庄严又肃穆,宋初姀被宫人牵着,沿着台阶一点一点往上走。
裴戍身穿冕服面无表情立在高台上,可背在身后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他目光追随着不远处女子,率先看到她头上的凤冠,紧接着又从凤冠移到她姣好的眉眼。
看到她吃力地上台阶,裴戍想都没想,直接下阶去接她。
周围的礼官面面相觑,最后眼观鼻鼻观心,全都当做没看见。
身旁宫人被裴戍代替,宋初姀闻到熟悉的崖柏香,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裴戍看到她被晒得通红的脖子,低声道:“累不累?”
他一说话,宋初姀便眼皮一跳,下意识想要往四周看。
“别看。”裴戍叫住她:“你不看,没人知道我们在说悄悄话,你一回头,他们就都知道了。”
宋初姀信以为真,当即不动了,小声抱怨道:“都快累死了。”
裴戍扯了扯唇角,安抚道:“只一次,翘翘委屈一日。”
言罢,他指腹缓缓在她手腕上的穴位上揉捏,缓解她的疲惫。
立在两旁的礼官看着帝后光明正大在祭祀大典上说悄悄话,心中几乎呕出血。但是谁也不敢和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君上讲礼法,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烈日高悬,裴戍与宋初姀并肩而立,表情痛苦地听礼官念祭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