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代价 30

深渊里会有什么?

郁飞尘站在边缘往下看, 什么都没有。

它深不见底,比虚无更虚无,比荒诞更荒诞。没有声音, 没有悲伤或喜悦。

也没有规则和束缚。

克拉罗斯低沉的语声如影随形:“既然我能感觉到, 那你当然也能看到了……”

“看到它之后, 就接近它。”

“忘记你身上的锁链,不论是别人施加于你, 还是你在约束自己……”

说着说着,克拉罗斯觉得自己在挨的打好像没有那么痛了,或许小郁正在按他说的做, 当然, 也可能是他挨打太多, 已经麻木。

死亡的力量涌动, 隐约要自虚空中成型。压力稍减,克拉罗斯的身体在本源力量的托举下离地漂浮。

场内无风,他的衣袂和早已散开的头发却缓缓飘荡而起, 如在水中。守门人闭上眼,声音飘忽,如同死地传来的呼唤:

“如果这锁链在你灵魂中根植太深, 我可以小小地帮一下你,对你的意志施加一点影响……嘘, 别动……”

深渊近在眼前。

将去而未去之际,一只无形的、虚幻的手, 轻轻搭在郁飞尘身上。

观众们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能看见一直在被动挨打的克拉罗斯此刻离奇悬浮着, 动作越发迟缓, 脸色也愈加苍白, 额际渗出了薄汗。

而黑国王的身体,也在那一刹那忽然变得异常飘忽朦胧,不像是现实中存在之物。

白皇后所在的席位,一道白色人影霍然站起:“他在做什么?”

另一个白影说:“意志层面的强制引导。”

“以前有些迟钝的实验品教不会,就是这样解决的。他学到的东西真不少啊……”

“嗯……别忘了,其它序列都是强化力量,只有红心是强化意志。红心序列的能力一直是最珍贵的。”

“可惜,死亡率太高了……唯一留下的他还是个疯子。”

“如果要重启红心序列,永昼的那位,其实是最好的研究材料——”

“嘘,看他要做什么。”

“跟我来……”

克拉罗斯看着郁飞尘低声说道,他声音变得虚弱沙哑。

观众席上,墨菲死死看着那里,像是想要看透克拉罗斯的意图。

就在下一刻,克拉罗斯的身体忽然像失去所有力量一般,往后倒去。

——场中响起一声一听就很疼的摔倒声。

克拉罗斯咚地一下背部着地,后脑勺也没有幸免于难,就在众人担心他的脑袋会摔得更坏的时候,就见这人伸手捂着肚子,神情痛苦。

“岔、岔气了……”

“……”

黑雨衣之一:“……让你打架还说话。”

黑雨衣之二:“活该啊,守门人。”

黑雨衣之三:“其实我从他开口说第一句话起就开始期待这一幕了。”

智商减弱了很多以至于暂时理不清大家关系的希娜看了看克拉罗斯,小声对阿加道:“那个人做人好像很失败。”

“等等,小郁这是——”

时间走过一秒。

世界刹那变化。

肉眼看不见那变化,但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怖的气息,正在缓缓降临。

阿加蓦然抬头,一手本能地握紧了白金剑柄。再看黑雨衣,无一不在那瞬间绷紧戒备。这是千万次战斗磨练出的直觉,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希娜也似有所觉,迟疑地往场中看去,目光触及郁飞尘的时候,她身体轻轻发抖,握紧了阿加的手腕。

霎时间剑拔弩张。

只有克拉罗斯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叫唤着肚子疼。

在他面前,郁飞尘居高临下那里,他看起来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止了。

对上那半阖的、在寂静之下暗流深涌的眼瞳,克拉罗斯叫唤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闭上眼,殷红的唇角笑意深深,长发凌乱地散在地面上。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张落地的纸片。

而在郁飞尘眼里,克拉罗斯的身体真的在变得扁平失色。不仅是他,观众席上的所有人,现世中的一切物,都变成一些单薄的剪影,继而在深邃的黑暗中飘散远去。

克拉罗斯的意志牵引着他从深渊上空向下坠去,这和方块四所施加的浅层控制截然不同。

他没有反抗。

因为冥冥之中,深渊一直在呼唤着他,只是他从未把目光投向那里。即使看见了,也总是在边缘停步。

就像人世间有很多规则,他不觉得有意义,但总会去遵守。

或许克拉罗斯说得对。他是被约束的。

只是,约束或不约束,对他而言也没有分别。

全场屏息,看着中央的黑国王。

见他缓缓抬手,寂然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心——看着这具尘世的躯壳。

他的存在,本身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又是为何而来?

空茫的意志里,他终于缓慢地想起什么。

想起那遥远的,单薄如纸的现世里,似乎还有未完成的使命与曾许下的誓言。

他抬头。

那股隐约降临在斗兽场中的力量,忽地流动了一霎,许多人头皮发麻,背后泛寒,仿佛自己将在旦夕之间步入彻底的毁灭,可连求生的意志都被压制,极致的恐惧后是彻底的空白。

直至数分钟后,他们才能反应过来,那人根本没有看向自己,他看向的是中央正位的君主。

郁飞尘看见了安菲。

旁人惊惧戒备,但安菲脸上未见愠怒的神色,祂平静地审视这一切。即使克拉罗斯的举动并非出自祂的授意,也应当在祂允许的范围之中。

也许,即使克拉罗斯不这样做,有一天,祂也会亲自完成这件事。

既然如此……

最后一根束缚的锁链,轻轻崩断了。

现实世界的剪影,彻底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远去。

而无数的、精密浩瀚的结构,在世界的背面悄然升起,他往下沉,而海面下的冰山徐徐展露形迹——

一颗尘沙是一个世界。

一个世界是无数颗尘沙。

力量与力量相互缠绕,有的破碎,有的重生。

现世的语言无法描绘它们的结构,但它们只是永恒地、孤独地流动。

在永夜里,从一个碎片中出来但还没完全回归永昼之时,他也见过这样的场景,可那时他能看见它们却看不见自己。

祂曾说,在永夜里,能看到什么,只取决于你自己。

在这现世的背面,他失去了实体,只有虚无的意志。

他还记得此来是为了看到自己的本源,于是在这浩瀚的海洋中回头转身。

于是他看见了。

他看见它就在那里,一动不动。

本源的世界里没有形状的概念,它只是寂静地存在着。

别的结构都在缓缓运作,旋转,而它始终一动不动。

凡有行经此地的,都从旁边绕开流过。凡想接近它的,都在试探后果断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