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余烬之六(第3/4页)

如果这个东西带给你的只有这样的情绪,那它也可以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郁飞尘不是没提过这种想法,但那个时候安菲又会护着它,用冷冷的目光看着自己。

于是他又问:“喜欢它吗?”

安菲低着头,很久都没有回答他。时间久到郁飞尘觉得安菲已经忘记了这个话题,意识又沉入遥远的虚空中了。

但就在这时候安菲缓缓抬起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被壁炉的火光映着,深邃幽暗的绿瞳里噙着一点荧荧的冷光,格外空洞的眼瞳之外,一道隐隐的血丝。

那眼神里当然不是任何一种开心或愉悦的情绪,然而薄红的唇角似乎真的勾起一个不可见的弧度,让祂整个人仿佛在笑着——那是一种隐约疯狂的笑容。

“你不会想知道的。”祂说。

说出这话的时候,祂按住郁飞尘手腕的力度放松了一些。郁飞尘的手指终于来到了神明的腹部,缓缓按压在其上。

他看向那里,神情并未因神明的回答而生出不虞。

漆黑的瞳仁里,幽深晦暗的目光因为过度的专注甚至显得执迷,如果这样的眼神投向任何一个活人,活人会毛骨悚然,如果投向任何一个兽类,兽类会惊惧奔逃。

而他——就用这样的目光长久注视着那里,然后,缓缓转向安菲。

平静的声音里,蕴藏着的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深深的笑意和寒意。

“不重要。”他在安菲耳畔轻声说。

——它是什么不重要。活着还是死了也不重要。安菲喜不喜欢它也不重要。

待在安菲的肚子里,证明他与神之间的联系,这就是它唯一的意义。

他只要结局。

火光明灭,视线几度明亮复又黯淡,变幻的阴影遮住对视的目光里一切情感。

郁飞尘又去吻祂。

锁链碰撞声响起,墙面上的人影被火焰的亮光吞噬。

有时候,总要做点什么。

郁飞尘:“你想做什么?”

“你觉得呢?”安菲冷冷反问。

“如果你没有画那些东西,”郁飞尘真诚道,“现在至少还有书可以看。”

“……?”

神明用纸笔推演永昼,最后那些东西全都被烧了。烧毁的书当然不会再有,唯一幸免只有放在床头的一本故事集。

郁飞尘拿起那本书,从后面抱着安菲,随手翻开一页。

对于郁飞尘的一切安排,安菲都不予理睬,但当书页打开后,祂的目光还是看向了那里。那已经是眼下唯一可以看的东西。

又是一本讲述人与神的书籍。

书上说:在古老的时代,所有的人们聚在一起,他们计划修筑一座高塔,那塔要高到云和彩虹里,他们借此可以来到神的面前。

看到第一行安菲就伸手把书推开了。书页散开,掉在了地面上。

哦,不想看。

这种消极的态度郁飞尘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俯身,嘴唇轻轻碰了碰安菲的头发。

“什么时候不生气?”他低声问。

“不可能。”

“想做什么?”他又说。

“回永昼。”

郁飞尘用同样的三个字回答了安菲:“不可能。”

安菲蓦然抬眼:“你知不知道现在在到底过去多久了?”

郁飞尘:“不关心。”

安菲胸脯剧烈起伏几下,显然变得更加生气,祂眼眶都红了。

郁飞尘手指怜爱般抚过那里。

“别哭了。”他说。

“……哭?”安菲看着他,“我没有过那种东西。”

郁飞尘定定看着祂的眼睛。

“你就是在哭。”他说。

“我没有!”血色蔓延上安菲的眼底,祂伸出手,死死抓住郁飞尘的衣襟,语调陡然拔高:“我只是想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发完疯?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安菲,”郁飞尘认真说,“我很正常。”

他还是这样。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什么都听不进去!

安菲的手指颤抖着松开,仿佛被抽去所有力气。

再开口时,祂眼眶还是泛着红。

“……为什么?”

郁飞尘看着祂,用眼神问祂,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不懂得我?”安菲空洞的目光看过那些缠绕在他们之间的锁链,又看回郁飞尘的眼睛:“……为什么我们要这样?”

——为什么你还是在哭?

明明那些人和事已经和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郁飞尘伸手,停在祂的侧脸上像是想要抚平祂的心绪,可那只会招致相反的结果。

“我已经……”安菲声音颤抖,话语几度断续,“我已经……不想再恨你了,也不想再惩罚你了……小郁。”

“我们离开这里。”深呼吸一口气,祂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论是湮灭了还是破碎了,我都会去面对。只要不是困在这里,可以吗?”

郁飞尘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安菲。

看着那双平静的黑色眼瞳,安菲心中升起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也许郁飞尘说的是真的,也许他确实不是在发疯,他一直很清醒,他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直到很久以后郁飞尘才开口,他的声音放得很轻。

“然后呢?”他说,“你回去,等着总有一天,又有一个机会可以死在那里。你的愿望终于又可以实现了,是吗?”

很少能听到他用这么——这么温和的语气说话。可是话里的内容却像是世上最锋利的刀子。

他能看见你的灵魂。

安菲死死看着他。

许久,祂闭上眼,声音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情感的波动:“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那就是我的选择。你为什么总是不明白?”

“我明白。”郁飞尘说,“睁开眼。”

安菲缓缓抬起眼帘,遗憾的是,睁开眼后,出现在视野里的仍然是纷繁的彩窗,紧闭的大门,压抑的穹顶,无处不在的锁链。

郁飞尘让祂看这座幽深的殿堂。

“这也是我的选择。”郁飞尘说,“你也不明白。”

顿了顿,他又说:“别哭了。”

安菲无言。

仿佛是无力再支持这样的对视——过分触及内心的对视,祂别开眼。

床下,刺绣华美的地毯上,被拂落的故事集摊开到中间的一页,恰写着他们看过的那个故事的结局。

……神不允许人能够来到天空之上自己的居所。于是神让人们说不同的语言,从此他们再也听不懂彼此的用意。从那以后,他们的塔再也无法筑起。

最后,安菲闭上眼,任郁飞尘把自己拉入怀中。

郁飞尘又问:“还想做什么?”

好像终于明白了郁飞尘话里的意思,安菲手指缓缓攥住郁飞尘的衣领,湿漉漉的绿瞳望向他,带着一点期冀,但那点期冀又被理智所冲淡,变成知道自己的愿望绝不会实现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