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大明星空志》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郑和托着自己快要掉下来的长髯,颇有些怅然。

这便是说,姜星火已经提出了一套证明“日心说”完整的论证方法,然而眼下恐怕很难马上测量。

或者说,正是由于姜星火所提出的论证方法逻辑太过无懈可击,但却无法马上验证,反而让几人觉得可惜。

看着头顶隐在云层中的一轮太阳,哪怕是生性无畏如朱高煦,此时依旧感受到了凡人在日月星辰之下的渺小。

哪怕朱高煦身高九尺,乃是雄赳赳的一条男子汉,可他个人在物质意义上的高度、质量、力量,在更广阔的对比对象面前,还是不值一提。

“姜先生,跟日月相比,我们人是如此的渺小,真的有机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以凡人之力,丈量日月吗?”朱高煦不禁问道。

“当然。”

姜星火肯定地说道:“而且我相信,距离那一天的到来,或许并不会非常遥远。”

卓老头闻言,看着这个气质沉静而自信的青年,一时之间,竟是也不自觉地升起了几分信服之感。

或许真的在未来的某一天,大明会在这个名叫姜星火的青年的主持下,真正地丈量日月。

念及至此,卓老头却也是纠结了须臾。

卓老头在犹豫,要不要接受道衍的条件。

毕竟当初道衍上门来找他的时候,他还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颇有些不屑的感觉,觉得道衍夸大其词。

但如今看来,如果自己真的想接受道衍的条件,恐怕颜面上就不太好看了。

“可惜,可惜……”

卓敬摇了摇头,心意仍然不定。

参与到天文之学的颠覆性突破,固然令卓老头心动,但严格地来说,这还不够。

——要是再有点令人心动的东西就好了。

见几人都沉默不语,朱高煦试探性地问道。

“姜先生,那,下课?”

姜星火收起了手中的银币,并且顺便用了零点零一秒的时间缅怀了一下李景隆。

“还有问题吗?没问题可以下课了。”姜星火说道。

卓老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可郑和此时哪怕手都举麻了,还是坚持问了一个问题。

“姜先生既然有丈量日月之能,在下胸中却有个困扰了许久的疑问,实在是不吐不快。”

“且说来。”

姜星火看向这位怪异的红脸长髯汉子。

嗯,今天天虽然不热,但好歹是中午,貌似他的额角,在流……红色的汗?

姜星火扯了扯嘴角,假装没看见。

郑和隔着长髯艰难开口道:“那晚曾见姜先生的球形海图,有些类似浑仪,但又不太像……有点像元朝人制作过的物件,可城池、地名、国名的精度却非常高,在下想问问姜先生,制作时是如何定位的?”

“经纬度。”

姜星火简单说道。

“经纬度?”郑和咀嚼着这个新名词。

所谓经纬,倒是好理解,经天纬地嘛,可是经纬度是什么意思?

见他们有些不解,卓敬补充道:“《大戴礼记·易本命》记载:凡地东西为纬,南北为经。小友所说的经纬度是‘北极高’和‘里差’吗?”

所谓北极高,就是在古代华夏纬度的初步概念,当然,这里要指出的是,北极高跟后来纬度的概念,还是有一定微小差别的。

这里面的原理便是因为北极星是处于整个地球地轴的延长线上,而且距离非常远,故此,在北半球的任意一个角度去观察北极星,这个角度与地平线之间的夹角,就等于北极星的仰角,也就约等于该地的纬度。

换言之,如果北极星在你脑袋上,恭喜你,你到北极点了。

如果北极星在地平线上,那么你就到赤道了。

同样的道理,如果你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发现了北极星,那只能说明你处在北纬四十五度。

而纬度与经度这两个概念,目前华夏做的比较好的是纬度的测量,最典型的自然是郭守敬测量大地,这个就不多做赘述了。而关于经度,也就是所谓的“里差”,则是此前所提《西行记》作者耶律楚才提出的,但并没有进行实际的测量。

这便是因为纬度是由自然产生的,赤道就是零纬度,两极则是九十纬度,有固定的标准,但经度则完全不同,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天然的零经度,只能靠人类自己的标准来划分。

姜星火微微颔首道:“便是差不多的意思,而经纬度,就相当于一个个井字格,只要确定自己在哪个井字格里,就能确定自己的具体位置。”

大海波澜壮阔,同时也蕴含着无数的惊涛骇浪。

如果航行的船只在大海中迷失,显然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所以,郑和几乎瞬间就意识到,经纬度对于远洋航海的重要性。

“北极高倒是好说,这个能很轻易地测出来,哪怕在船上,熟练的水手用牵星板也能测出来。”

郑和疑惑道:“可是里差,也就是经度,该怎么测出来呢?”

这里便是要说,为什么在姜星火的前世,郑和七次下西洋都没有发现美洲?明明距离非洲已经算是隔海相望了啊!

原因就在于,华夏、天竺、阿拉伯等地区,在这个时代用的都是牵星术以及水罗盘。

元、明两代用于导航的罗盘是二十四方位水罗盘,其罗盘将圆周二十四等分,并以十二地支、十天干除戊、己(属土,位于中央)外余下八个、及八卦的四个斜向方位逐一命名,为二十四针,使方向能够准确地指示。

有点类似于后世网游里的坑爹小地图,在一个圆形小地图上,给你显示出了几个目标的方向,但你既不知道有多远,也不知道前面都有什么。

按照这种二十四针水罗盘来航海,结果就跟元代的《真腊风土记》所记载的差不多。

“自温州开洋,行‘丁未针’,历闽、广海外诸州港口,过七洲洋,经交趾洋到占城。又自占城顺风可半月到真蒲,乃其境也。

又自真蒲行‘坤申针’,过昆仑洋,入港,港凡数十,惟第四港可入,其馀悉以沙浅故不通巨舟,然而弥望皆修藤古木,黄沙白苇,仓卒未易辨认,故舟人以寻港为难事。自港口北行,顺水可半月,抵其地曰查南,乃其属郡也……”

二十四针水罗盘会告诉你,顺着丁未针能到真蒲,路上会遇到什么,一概不知。

而这个水罗盘的方位指向的目的地,也不是天生自带的,而是一代代航海者摸索出来的。

所以说,在大明这个时代,正是由于缺乏“经纬度”的概念,无法在茫茫大海中准确定位,只能顺着海岸线走,不然就会走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