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九玄(七)
“师尊?”
话音落地,温寒烟感觉自己手上动作微顿,长剑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稳稳落入剑鞘之中。
她抬起眼,白衣男子大步朝她走来。一阵莫名的欣喜涌上来,温寒烟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感觉到自己迈步迎上去。
“师尊,今日归云剑法我已练到——”
话还未说完,一道冰寒剑意自虚空之中倾轧而下,不偏不倚砸落在温寒烟身上。
罡风所过之处,梨树狂乱摇曳,纯白柔软的梨花承受不了大乘期修士的威压,簌簌如雨坠落下来。
温寒烟闷哼一声,身体支撑不住地摇晃一下。
心口很疼,仿佛有两个灵魂在来回撕扯,她咬牙抵抗这种感觉,还有心口随着血气愈发翻涌震荡起来的委屈和疼痛。
她像是寄宿在自己身体里的游魂,在识海一角旁观着自己单膝跪地,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握着剑柄的手指发颤,用力到泛起青白之色。
在她膝盖之下,地面上瞬间遍布蛛网般细密的裂纹。
温寒烟愕然抬眸,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前。
“师尊,您为何……”
云澜剑尊负手立于她身前,他身量很高,就这样冷淡往她身前一站,眼睫自然而然地垂落下来,形成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蕴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俯视感。
他瞥见她唇畔殷红的血迹,眼神却无半点波澜,仿佛此刻受伤的不是他心爱的弟子,而是某个无关紧要的人。
被这样平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神注视着,温寒烟心脏泛起一阵绵密的刺痛。
她下意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还没动作,一道蕴着灵压的声音便落下来。
清寒彻骨,不悦间漾着很淡的杀意。
“你可知错?”
温寒烟愣了愣。
错?
她何错之有。
她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在落云峰习剑,此刻却被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斥责惩处,大脑中一片空白。
也不完全是空白的。
在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茫然之中,温寒烟脑海中陡然浮出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
杀意。
她竟然在师尊眼底感受到杀意。
师尊他……想杀了她吗?
温寒烟大脑一片轰鸣,恰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
“师尊!”
季青林向来温文尔雅的声音染上焦急,他大步从洞府里冲出来,瞥见温寒烟唇角带血跪在旁边,眼神只是顿了顿,便像是没有看见她一般挪开视线。
“您先去看一看宛晴……”
听见“宛晴”两个字,温寒烟感觉云澜剑尊冰冷彻骨的眼神自她身上挪开。
“何事惊慌。”
季青林抿抿唇,“她的状况不大好。”
在云澜剑尊甩袖离去时,温寒烟看着他和季青林的背影。
她几乎觉得不认识他们。
她素来沉稳的师兄,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师尊,此刻离去的背影匆匆,虽然无一人开口,可只瞬息间便在她眼底消失了踪迹,不可谓不焦急。
徒留她一个人跪在原地。
风吹动零落的梨木枝叶,微凉的空气钻入肺腑之间,牵扯起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温寒烟轻轻咳了两声,心里了然。
原来是纪师妹出了事。
她视线缓缓垂落下来,看着一地碎石狼藉间斑驳的血色。
可她也受了伤。
为何无人来关心一下她?
哪怕只是一句话也好。
许是苍天听见她的心声,不远处转角显出一片青色的衣摆,正是方才转身离去不久的季青林。
温寒烟看见他,喉中哽了片刻,开口时声音有点哑,“师兄……我没事。”
视野里,季青林的靴面停在她身前空地上。
“我知道你没事。”他的语气和她预想中不一样,没有多少怜惜关切,反倒蕴着掩饰不住的责备。
“寒烟,今日之事,虽然师尊出手罚你稍微重了些,可的确是你有错在先。”
温寒烟不可思议地抬起眼:“我有何错?”
“宛晴体质虚弱,你身为师姐,一早便知道。今日我与师尊离开落云峰,临走前还千万叮嘱你,定要注意她的身体,若有不适,立即告知我们。”
季青林拧眉道,“你当时分明答应得爽快,可方才宛晴发病,你却只知道在此练剑,对她的痛苦一无所知。若非师尊在宛晴身边留了传讯符,她昏厥之前挣扎着捏碎了它,再回来得晚一些,宛晴恐怕性命难保!”
温寒烟睁大眼睛,“我——”
可她记得清楚,分明就在一炷香之前,她才见过纪师妹。那时纪师妹脸色红润,步履如常,完全不似虚弱的模样。
纪师妹同她说要进屋小憩一会,可怎么就突然发了病?
季青林垂眼看她,“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温寒烟唇瓣动了动,半晌,摇摇头。
反正即便她说出了事实,师兄也不会相信。
季青林盯着她看了片刻,眉目间似有迟疑,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寒烟,你实话告诉师兄,今日之事,你可是有意为之?”
温寒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克制不住笑出声。
“有意为之……师兄,你便是这样看待我的?”
“寒烟,你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近日来,潇湘剑宗内流传出了不少与你有关的言论。”
季青林没有正面回应她,转而说了另一个话题。
“他们都说,你嫉贤妒能,不喜宛晴,各种暗加伤害于她。”
他抬起眼,看着枝木凋零的梨木,“我本不愿相信。”
温寒烟眼睫一颤,听见他缓慢落下来的后半句话。
“可今日,我不得不信了。”
她心底倏然攀爬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那个念头令她浑身都冰冷下来,连带着流出来的血都变得冰凉。
“其实你和师尊根本就没有离开落云峰。”温寒烟一点点抬起头,看着季青林俊秀却无端令她陌生的侧脸。
“你们只是在试探我?”
季青林神色微顿,却没有否认,只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温寒烟突然想笑。
也是,她怎么会那么傻。
若师兄和师尊当真远走,即便纪师妹捏碎传讯符,他们又如何能赶回来得那么快。
她低着头不说话,季青林似是也少了安抚她的耐心,转身便走。
只剩下温寒烟在原地跪着。
不是她不想起身,只是师尊出手太重,一时间别说灵力滞涩,她就连力气都使不上来。
最终艰难地支着长剑站起身时,双腿发麻宛若万蚁啃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