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阳错

大唐不夜城。

金乌西坠,连带着最后一丝霞光没入地平线下,沉沉夜色还未凝实,便被乍然大开的灯带刺破,一条条街道次第被点燃,从空中俯瞰宛如银练流转,光华烂漫。

庄冬卿踏入一片光影里,思绪和这多彩的灯带一般迷幻。

拍了拍脑子,晕乎乎的。

三听啤酒,对他还是太多了。

“没骗你,好看吧?”

庄冬卿点头。

老三:“走,我们去广月楼。”

“我舅舅开的。”

“说了包大家吃好喝好,兄弟我说到做到!”

另外两个室友的起哄声响起,但是模模糊糊,像是隔着一层,庄冬卿摇了摇头,又清楚了些。

蓦的肩膀一沉,老三揽着庄冬卿道,“卿卿你就什么都别想,这几天在这儿好好玩。”

“把这儿当成自己家。”

“哦对,休学前不是还说想谈恋爱吗?巧了,我有一哥们儿,也喜欢男生,今晚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别的不说,脸还是挺能唬人的……”

老大插了一嘴:“之前推的那本小说是不是不好看,都没听你提,不过我最近又发现了本,开局结丹飞仙,爽翻~”

老三揽着庄冬卿走得晃荡,老大的絮絮叨叨又被晃得含混了起来。

……

又两听啤酒下肚,广月楼的灯笼在庄冬卿眼里翻了一倍多。

酒没壮胆,老三的朋友快来前,庄冬卿怂得尿遁了。

往回走的路上,左手抠着右手,庄冬卿紧张地碎碎叨叨:要大方,要表现得体,不要紧张,就当认识一个朋友……

左手猛的在右手掌心锤拳,“对,就当认识一个……”

掷地有声的话没说完,脚下倏尔一空。

木质结构的楼梯在庄冬卿眼前越放越大。

咚。

好痛哦。

*

圆月高挂,向世间洒下皎洁的清辉。

大盛王朝,上京,广月台内。

一楼大堂名伶高坐,犹抱琵琶半遮面,弹到紧要处,急速地扫弦,伴随着舞姬身段柔软,下腰旋转,乐声愈急,转速越高,陡然一声石破天惊,长长的水袖也如花抛洒,轻歌曼舞,余音绕梁不绝。

台下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一桌桌宾客也在此热烈的气氛中推杯换盏,行酒令,吟诗作对,好不快活。

“好。”

二楼包厢一华服青年抚掌。

青年赞叹一出,席间众人紧跟着附和,一时间称颂声络绎不绝。

只青年对面的黑衣男子,虽也跟着拍了几下手,脸上神色却是淡淡的。

“菜品可还合胃口?”青年回过头问对方道。

“太子说笑了,东宫宴请,哪里会有差的。”

黑衣男子答道,语调不卑不亢,说着好,却也没个笑模样。

青年,也就是大盛太子,不以为忤,仍旧和气道:“你觉得行便好,如今谁不知道定西王简在帝心,请你这一次,也是不易。”

话尾透出的两分嗔怪,让席面上不少宾客暗暗地交换了眼神,再看向黑衣男子,如今势如中天的定西王岑砚,虽不敢明说什么,但养气功夫不到家的,目光隐隐都带上了些不知好歹的责备。

岑砚只作看不见。

寒暄了几句,大堂中歌舞声再度渐起,太子才又被吸引了目光。

等众人都沉浸于歌舞,岑砚对自己的随侍招了招手,耳语两句,随侍瞳孔收缩,面上神情不变,低头恭敬退了下去,等人再回来,借着帮岑砚布菜的功夫,桌上酒杯一眨眼便换了个位置。

不多时,岑砚离席方便。

他走没多久,他的随侍也跟着出了门。

离了包厢,却不去更室,快步往楼上厢房处走去,上得一个转角,瞧见一挺拔身影匿于暗处,走近,高鼻深目,正是岑砚。

随侍快步上前:“主子!”

烛火晦暗,岑砚站在阴影里,脸上虽然仍没什么表情,但颧骨上夜色掩不住的薄红,泄露了两分他此刻的狼狈。

一看就不正常。

“赵爷先行去了包房,已经派了快马回府调人,酒杯也拿着了,主子您、您可还好?”

说着,就要伸手搀扶。

被岑砚挥手挡开了,开口,声音也沙哑了,“无妨,带路。”

一路上随侍不断回头,低声道,“您可能分辨是什么毒?”

是的,席面之上,岑砚对他说的不是别的,而是“酒不对,有毒”。

岑砚摇了摇头,只催促,“走快点。”

随侍只得加快了步伐。

进了包房,内里王府的大夫,赵爷已经将银针依次排开,就等着岑砚坐下,把脉辨毒了。

岑砚伸出手,赵爷扣住他脉门,凝神静听,眉头渐渐皱起。

“装药的东西呢?”

“这儿,这。”

随侍掏出酒杯,赵爷拿到鼻下轻嗅,又放到烛火近处细细辨认。

须臾,取了根银针碾过些许酒液,随侍见银针颜色不变:“无毒?”

赵爷只摇头。

又将酒杯至于烛火之上,须臾,残留酒液被明火灼烧,透露出淡淡的烧焦羽毛味。

“这……”

赵爷眉头紧锁,问岑砚:“王爷可是感觉口干舌燥,浑身发热?”

岑砚点头,“丹田处像是有什么在烧。”

赵爷拈起银针,扎于岑砚全身数处,在酒液里滚过的银针没有发黑,从岑砚身上取下的银针,一遇热,便黑了半截。

随侍慌张:“赵爷,到底是什么?”

赵爷脸都皱了起来,拔出岑砚身上剩余的银针后,方开口,“若是老夫没有判断错,是一味情毒。”

随侍语窒。

岑砚颧骨上的红已经深了,闻言并不惊诧,想来已是从身体反应上有了揣测,只问:“那命人准备凉水?”

催`情之药,往往只是影响人的身体,过了药效便好。

“万万不可!”赵爷制止道,“这并非简单的情毒,如若我没看错,这当是南疆蛊虫磨粉入药制成的,其效虽然没有蛊虫来得邪门,但若是不……不全都发泄出来,怕是,怕是有损阳寿。”

抹了把脑门的汗,赵爷猛的跪下,“主子,身体要紧,召人侍奉吧!”

随侍一骨碌也跪了下去。

岑砚闭目,端坐着,半晌没说话。

长年居于高位,神情是一贯的从容不迫,但若能细细分辨,除去颧骨处的绯红,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他的额角鬓边又冒了些许细碎汗粒,显然药物还在起效。

随侍见他不应,着急:“不然先回府?”这样也更好找人。

岑砚:“挑这个时候下手,骤然离开,隔日太子当作何想?”

尤其前头还推了太子三四次,这次来,也是推脱不过了。

随侍哽住。

自去岁起,皇帝与太子的关系就越发微妙,今年年节圣上还当众斥责了太子,各位皇子如今年龄也大了,这半年闻得风声,明争暗斗,各种小动作更是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