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甘州在什么位置?离着上京远吗?”
云胡捧着谢见君从翰林院借来的舆图, 颠来倒去地翻看着。这些年,他从福水村出来,去到衢州府城, 又从府城入了上京, 也曾在探亲时途径不少地方, 可唯独没听说过“甘州”。
“来, 我指给你...”谢见君点了点上京的西北处, “是这儿, 我问过同僚,离着上京约摸着得有个一千里路的脚程,咱们这一趟单只是过去,大抵就要走两个月。”
“竟是这般远...”云胡发出一声惊叹,他在上京参加高门夫人家的宴会时, 总听说谁谁谁家京官外放,但去的都是富饶的州府, 再回来便可官升一品。谢见君也是外放, 可怎么去的地方这么偏僻, 还这么...
“这么小的州府啊”, 他指着舆图上的芝麻绿豆大点的标示。
“一府四县,的确比不上衢州。”谢见君接话,“还是个灾祸频发的地儿,听说今年春上大旱, 饿死了不少人...”
“尚书大人怎好把你安排那甘州去了?”云胡愈发惊讶,这次调任,季宴礼可是直接入了吏部呢。
“嗯...”谢见君默了默声, 要论最容易出政绩的地方,一是各方面根基都强, 随随便便做点什么就是锦上添花,但这样的州府,当地商会与县官之间盘根错节,上任的知府若没有强硬的身世背景做仰仗,必定步步艰难。
这第二种就是底子薄,基础弱的地儿,只要是个贤能之人,推出几条有利于民生的政策制度,就能有所改观。
这点,他和师文宣不谋而合。
“咱们什么时候走?”云胡心里清楚,这外放的调令一下,不得违抗。不光如此,律法有令,外调期间非圣上召见,亦或是丁忧,不得私自回京,不得借债置办衣物、娶妻买妾。即便是赴任时,也不许绕道回家。
“最多还能在上京逗留半月,”谢见君算了算时间,“最晚八月二十,就得离京了。”
“那咱们是得早做准备了...”云胡掰着手指讷讷道:“此去甘州至少要待上个三年之久,路上又得走两个月,这衣食住行上都怠慢不得。”
“不急,我还得问问满崽是怎么打算的,他今年端午之后已满十四岁了,来上京这么长时间,有书院多年的玩伴,亦有子彧和宴礼帮忙照看,此番去甘州,未必愿意跟着咱们同行。”
谢见君握住小夫郎的手,温热的掌心贴近自己的脸颊上,继续说道:“我刚才还问过先生,先生说,如果满崽想要留在上京,他和昌多都会陪他。”
“那你早些问问他,咱们也好收拾东西,这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眨眼就过去了,还得问问王婶子和大河叔,他们要不要跟咱们一起走。”
“好...”谢见君点头应声,越瞧乖乖软软的云胡,越觉得亏欠了他,这一趟去甘州,不晓得要跟着自己吃多少苦。
但其实能下放到州府,云胡心里是高兴的,在上京,便是少不了要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他一直打怵,却又不得不去,每每都胆战心惊,生怕自己在宴会上说错了做错事儿,再给谢见君招来麻烦。
而且,在圣上眼皮子底下讨生活,哪里是什么轻松的事儿,在翰林院这三年,谢见君虽甚少同他说起官场,但他也能从柳云烟那儿多少得知一点。
有几次,他都悄没声地瞧见谢见君紧蹙着眉头回来,站在门口吐出好几口浊气,脸颊挂上笑意,才会推门进屋,就为了不让他担心。
这甘州虽偏僻,地方又小,但好在天高皇帝远,不用每日兢兢业业,谢见君要大展身手,干出一番政绩来,也不会处处受制。
如此想来,竟也把自己给说服了,转头,云胡便开始忙活起要带走的行李。现下有了谢瑭,不似之前孑然一身,便是什么事儿都得顾忌着孩子,这一收拾,单单只是谢瑭的东西就给拾掇了小半马车。
另一边,谢见君也把满崽唤来跟前,将自己调任去甘州一事儿,跟他说道了说道,末了征求他去留的意见。
“我自是要跟着阿兄一起走的!”满崽不假思索地回道,连半刻的犹豫都不曾。他早就在百川书院读够了书,每日只看过书本就头疼不已,巴不得这世间所有的读物,都消失不见呢。
“那你书院的玩伴?还有子彧呢?你可要想好了,要走,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兴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上京了。”谢见君没让他立时就给个答复,而是将事情的最不好的结果告知了满崽。
“学斋里的同窗不止我一个玩伴,子彧不日要下场科举,他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为什么要为了彼此去作出牺牲呢?我们明明都有自个儿的路要走呀。”满崽不以为意,“我想和阿兄、云胡待在一起,这是我选择的路,别人牵涉不得。”
“这..这倒是有理。”谢见君干巴巴地点了点头,一时没想到如今的满崽已经有如此通透的想法,他手僵在半空中,须臾,重重地落在小家伙的肩头上,“既是你想好了,便同他们早些告个别吧。”
确认好了满崽的心意,得知许褚和昌多也都要同行,临走前,谢见君还问了问李大河和王婶,当初这夫妻俩家中遭灾,逃难至此寻求他的庇护,但并未签下卖身契,至今二人仍是自由身。
故而,去甘州,他们可去,亦可不去。
但不成想谢见君刚张口,话还没说完,老两口登时就给跪下了,说主君是不是瞧着他二人年纪大了,手脚不利落了,想要舍弃他们。
谢见君连连摆手,等不及再说两句,李大河额头磕得咣咣响,“主君,我和老婆子打入了谢府,就没想过离开,您和主夫在我们遭难时伸以援手,给我们吃喝住宿的地儿,这些年也不曾恶待过,如此恩情,我们俩没齿难忘,自是您和主夫去哪儿,我们就跟去哪儿,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义不容辞!”
倒...倒不至于,谢见君微微咋舌,上前忙将俩人都扶起来,说往后,还是仰仗他们了。
如此,到这会儿,所有人的意愿便都清楚了。
临着离开上京时,谢见君又去拜访了师文宣,这一走,再见不知何时了。
因着当初选派外放的州府时,二人曾秉烛夜聊过,一应心意都清楚得很,这次来,师文宣也不过就着甘州嘱咐了几句。
“见君,甘州春上大旱,户部上半年才拨了救济款,现今不知是个什么光景,这地儿地势低洼,多年来又常有水患之灾,这政绩固然重要,但最要紧的,还是要照顾好自己,不然纵有天大的恩宠砸下来,你也未必能接得住。”
谢见君恭恭敬敬地拱手,“学生谨记先生教诲,此次离京,学生不能在先生和师母跟前尽孝,望您二人身体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