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上次从衢州走, 是你送我,这次倒是换成我送你了。”季宴礼颠了颠怀中的谢家大福,轻笑道, “这孩子比我上次见时又重了些, 下次再见, 怕是都要到开蒙年纪了。”

“孩子嘛, 总是一天一个模样, 过些时日, 你自个儿当了爹就知道了,只是此番我们去甘州,到底是赶不上孩子的满月礼了。”谢见君有些惋惜,季宴礼和师念的孩子还有半月就要出世了。

但有甘州的调令在,他们留不到那个时候, 故而前日,云胡特地去了趟季府, 提早给孩子先送下了一对如意项圈。

“等你们回来上京...”季宴礼将大福托还给谢见君, 而后招来身后福伯, 递上一束柳枝, “此去山长水远,望师弟你,随处皆安,一如柳之可依可靠, 为汝祝愿耳。”

“宴礼,珍重。”谢见君拱手抱拳。

时辰不早,一想到今个儿还得赶路, 二人在城门口寒暄一二后,至此分别。

眼见着马车缓缓驶上官道, 被发了“好兄弟”卡的季子彧猛地追上两步,扬声高呼,“满崽,一路平安!”,回应他的,是满崽稳当当骑在马背上,渐行渐远的身影。

“行了,人家将大黄都托付给你了,回去睹物思人吧。”季宴礼一巴掌拍在自己弟弟的脑袋上,招呼他回府。

被揭穿了心思,季子彧撇撇嘴,翻身上马扬长而去,他还得回去给满崽写信呢,这样谢见君一行人抵达甘州时,满崽正正好就能收到第一封信了。

马车在官道上哒哒哒走出老远,谢见君掀开帘布,回身望去,上京的城门掩藏在白茫茫的雾中,慢慢地化成一个点,而后消失不见。

“阿爹,我们要去哪儿?”怀中的大福跟着探出半个脑袋,咿咿呀呀地问道。

谢见君贴了贴他柔软的额发,温声哄道:“阿爹和爹爹要带大福去一个好玩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还有大福最稀罕的脆甜脆甜的秋梨。”

“大福想吃秋梨,大福还想骑马!”谢瑭张着手,要满崽抱他去骑马。

“不行,你太小了,不可以骑马!”已经荣身为小叔叔的满崽为了大福的安危,立时毫不留情地拒绝,似是怕被缠上,他手下一扬鞭,飞驰出老远去。

莹白的眼泪霎时蓄满了眼眶,谢瑭瘪瘪嘴,张口就要哭,冷不防嘴里被云胡眼疾手快的塞进来一小块麦芽糖,他咂摸两下,乌溜溜的圆眸倏地弯成了月牙。

“一不如你心意,就知道要掉金豆豆....”谢见君上手捏了捏他脸颊上的小奶膘。

尝着甜头的谢瑭,侧身往云胡怀中一歪,躲在保护伞下,乐得“咯咯咯”直笑。

谢见君拿小的没法子,拿大的又舍不得,末了,兀自从书箱里挑了本书,握在手中随意翻看着。

驶出大半日,官道上的路越来越不好走,起初,大福还能随着马车的颠簸上下蹦跶,但很快,属于孩子的好奇心和新鲜感褪去,他便闹起了性子,任云胡和谢见君如何哄,都哄不住,几乎半条官道上,都是他撒下的哭声。

“这是困了睡不着,闹觉呢。”王婶听着动静,上马车瞧了一眼。先前晌午时分,都是谢瑭睡午觉的时候,但现下马车震荡得厉害,实在是睡不安稳,他才会这般哭闹不止。

谢见君当机立断,拿披风将谢瑭一裹,就带他下了马车。

“夫君..”云胡慢了一步,探出身来。

“无妨,马车里太闷了,我带大福在外走走,透透气...”谢见君一面裹紧哭得惊天地泣鬼神的谢塘,轻抚着他的后背,柔声哄着,一面冲李大河招招手,示意他驱车继续走,自己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见此“奇观”,镖师们齐齐凑在一起,嘀咕起来。

“就没见过当爹的这么宠孩子,哭就哭呗,扔他一旁哭就是了,总不能哭断气了...”

“可不就是,放着舒舒服服的马车不坐,还徒步走,哭两声不就得了,我家孩子哭的时候,我连抱都不抱一下,都是我婆娘自己哄,麻麻烦烦...”

年长的老师傅放下看光景的帘布,照着几个镖师脑袋,挨个一记爆栗,“自个儿待孩子不上心,不知道廉耻羞愧,反倒嫌弃人家拿娃娃太要紧...这小谢大人贵为一州知府,架子端得都没有你们大!”

年轻镖师挨了训斥,也不敢再出声揶揄了,只透过帘布的缝隙,悄没声地瞧谢见君哄孩子。

走出约有百米,许是感受到自家阿爹给足的踏实感,谢瑭缓缓止了哭意,沾染着泪珠的羽睫微微翕动,眨眼间就睡了过去。

云胡忙不迭上手将打酣睡的大福接过来,走这一段路可真够辛苦的,他看着谢见君额前都见了细汗。

“晚些咱们去到城镇上,找手艺人买些小玩意儿,往后还有近俩个月的车程呢,可得把这小兔崽子哄住了。”怀里一空,谢见君腾出手来抹了把汗,压低声音道。

大福幼时晚上常闹觉,那会儿云胡刚出月子,身子弱经不起折腾,他每每都是抱着在门外遛弯,遛到睡熟,再抱回屋里,连放下时都得是屏住呼吸,轻手轻脚,稍稍一个重手,这一晚上的辛苦就白费了。

最多一回,他和云胡二人换着,在院子里转悠到子时过半才歇下,一早起来上朝时,整个人困乏得头昏脑涨,险些栽倒在马车旁。

“满崽方才过来说要去买画本,给大福讲故事呢。”云胡将谢瑭安放在马车上,回身轻笑道。

“也好,只要他不闹性子,便是要骑大马,我也愿意。”谢见君双手举高,作求饶状,惹来云胡捂嘴偷笑。

余下的日子,一行人齐上阵,偶时,谢见君便将满崽的马儿征用过来,带谢瑭策马林间,兜上几圈,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在林中回荡,治愈着赶路之人心中的烦躁。

后面途径小城镇,他也会跟镖师协商,歇上一日再走,这总坐在马车里,身子骨都绷得僵硬了,许褚年事已高,更是受不得这样的舟车劳顿。

但因着离赴任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们也不敢作过多的耽搁,在城里转转,放松放松筋骨,就得赶紧奔赴下一处驿站。

这一走,晃晃悠悠地看到甘州界碑时,已经十月下旬。

天儿逐渐冷了下来,大福也由出京时的对襟短衫,换上了圆领长袍,他本就生得灵动,额前一抹红绳,更衬得人秀气,任谁见了,都忍不住逗弄逗弄,一路过来,有这小崽子在,可闹出不少欢声笑语。

只是进了甘州,大家脸上的笑意都淡了。

早听闻甘州灾祸频发,但当诸人眼见着干裂的土地和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农户,才清楚地明白,呈现在奏章上轻飘飘的“大旱”二字,到底给这个地方,带来了什么样的灭顶之灾。

“大人,这哪里是人间呐!”李大河看过五六岁的孩子,宽大的衣裳下瘦骨嶙峋的身子,想起自己当初遭了灾的故土,和早夭的儿子,一时心疼地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