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归

你无法入睡的

是另一种力量

如今被困在你身体的牢狱

还记得自己

曾经是自由的风——

秦灿扫了一眼书店的橱窗。每天从地库上来,他会坐专门的扶梯到一层公司的专用入口,在那里打卡上班。从地库到一层之间会经过一个超市,超市旁边有个西西弗书店。红色拱形橱窗里高低错落着摊开许多书,其中有一本写着这样一行字。

一如既往,秦灿在这本书面前停下了脚步。隔着橱窗,再次想要不要进去买下,然后又一如既往地离开。他很想知道这样的文字背后有什么样的故事,这样的文字是用来描述什么样的人?但是他每次都拒绝自己探索的冲动,也许他怕看到,那个背后的人跟自己很像吧?

每天他都会在一层买一杯咖啡再上楼,自从部门来了一个行政之后,这件事就交给了她。秦灿刷卡,皱着眉头想:已经半年多了,没想到那个行政居然就这么过了实习期,他连找理由辞掉的机会都没有。

秦灿承认,这个行政助理,只要不请假,工作完成得还是不错的,至少他挑不出太大的毛病。可是,想起这个行政的上班状态,他心里就烦得像吞了一把狗毛。

比别人早下班不说,毕竟来得比别人早,可是到点就走,没见她加过一次班!每个月都要请假,说是孩子生病了!节假日团队建设,一次都不参加,说家里有事走不开!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是罗雅婷塞进来的!按照他的意思,根本不需要一个什么破助理占名额!他需要人手,干活的人手,不是伺候人的人手!

一定是罗雅婷那个老女人见不得他干得好,才故意塞了个没用的给他!

电梯门开了,秦灿带着一肚子气走进办公室。抄起桌子上晾得正好的咖啡,灌了一大口,恶狠狠地想:“罗雅婷,你想逼我走,做梦!我这里不是你说让谁来谁就能来的。”

打开笔记本电脑,习惯性地一伸手,草稿本和三根标记笔都已经放在了手边,除了咖啡,白水也温在了保温杯。秦灿毫无察觉,立刻埋头苦干起来!

可是,就在这时,他发现本该打开的电脑还黑着!

它居然一直黑着!

宁悦如愿以偿地进入一家大公司,享受着正式员工的五险一金和各种福利。工资并不高,时间是按照胡子渊上下学时间安排的,不需要加班,也不会有人要求她加班。可以说,这份工作完全符合宁悦的要求,让她挑不出一点毛病!

偶尔宁悦也会猜测一下田秋子现在的心情。帮助情人的老婆找工作,是一种高高在上很爽的感觉,还是被利用很气愤呢?宁悦曾经听人说过,情人的心态和领了结婚证的老婆是不一样的。领证以后,对所得一切都觉得是“应该”,而情人则会有一种“额外收入”的惊喜。那么,在付出上,是不是情人也觉得没吃什么亏呢?宁悦没做过情人,无从揣度。只是从田秋子发来的短信上感觉到对方大概还是很爽的。还有什么在向情人卖好的同时证明情敌的无能,更让人心旷神怡呢?但是,作为比较了解胡成的人,宁悦隐隐感到,田秋子这么做并不一定能让胡成“念好”。

走进这座大楼,她有一种想笑的冲动。年轻时,她凭着自己的努力,无数次在这样的大门里进进出出。如今年仅四十,却要胁迫自己的老公,借着他情人的力量,走后门进来。女性的工作价值,贬值得真快啊!

每天要走进一所让许多人羡慕的大楼,然后在门口拿出自己的工作卡,轻轻一刷,滴的一声,带着一种优雅与高傲,挤进窄窄的通道。

然后就像突然卸掉面具一般,骤然加速,冲进或者挤进装满沙丁鱼的电梯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的数字变到自己的楼层,面无表情地推开一堆深蓝深灰布料包裹的躯体,走进以玻璃和灰色装饰的办公区。那种感觉就好像突然从一堆铺天盖地的布料堆里刚爬出来,又掉进一个巨大的玻璃表演缸里。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下意识地舔下嘴唇,伸手捋下头发,保证自己在经过不长但是布满聚光灯的工作区时不会因为有些凌乱的外表,而被指责不专业。

尽管已经工作了快一年,宁悦还是有种莫名的紧张。胡子渊马上要上小学了,不那么黏她,但那双小眼睛也更加敏锐了。

胡成自那以后对她更加冷淡,除了定期发到手机里的信用卡定期还款短信,他们之间几乎毫无交流。这样的生活还能维持多久?她还能瞒孩子多久?她的希望在哪里?

她所在的部门并不是集团总部的法务部,而是下面一个分公司的法务负责部门。部门里总共有三个人,加上她和大老板,也就五个人。但是却不和分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在一个楼层。钟律师说:“从位置安排就可以知道,我们法务其实就是个盖戳的。”

但是显然老板不这样想。

宁悦的上司秦灿是一位33岁的男性律政精英,勃勃野心从不遮掩,业务能力更是拔尖。不久前他揪住竞争对手广告词中的不妥之处,直接起诉,判令对手修改广告词。虽然没给自家挣多少钱,但对手这样一来在广告上面的投入和效果就大受影响。而且,因为这件事,变相提升了公司的影响度。

奇怪的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不去律所寻找更广泛的发展空间,反而愿意窝在公司里,让许多人猜测不休。

有这样的老板,部门工作的氛围可想而知。宁悦初来乍到,立刻就感觉到自己的格格不入。有时候,她也在猜想,是不是旁人瞧着秦灿不顺眼,故意把自己这个“有背景”的人塞进来,恶心他?

可自己这背景——不提也罢!

宁悦私下里也打听过,自己和这位大老板还真有点渊源。当年同学聚会,有个年轻有为的同学升任合伙人,带来一个叫秦灿的小助理帮着拎包,说是一会儿还要出差。

当时谁也没在意,该吃吃该喝喝。小助理刚毕业,有点尴尬地坐在角落。宁悦招呼他过来一起,小助理红着脸连连摆手,最后干脆跑到外面的大厅坐着等候。正是晚餐的时候,小伙子肯定没吃饭,一会儿又要去机场,感同身受的宁悦悄悄拿钱,为小助理单独叫了一份晚餐。聚会散后,同学携着助理直奔机场,再往后,就没了音讯。

兜兜转转,当年角落里的小助理站在了聚光灯下,而自己……

宁悦不想埋怨什么。自己的路自己走出来的,后悔是最无用的东西。你强,我为你鼓掌。你弱,我不欺负你。我的路,我自己走,不和任何人比较。

宁悦迅速找到自己的办公桌,开机,洒扫。不仅是自己的,还有老板秦灿的。虽然保洁阿姨会把卫生弄好,但她依然需要把今天可能用到的工作提示用标签贴好,摆在办公桌上。保证秦灿想用笔的时候,正好在手边,电脑没电的时候,离他最近的那个插座没有被占用,口渴的时候……宁悦看了一眼表,九点四十五,楼下的咖啡厅对外营业时间是十点,但为了照顾这栋楼里的内部员工,实际开门时间提前十五分钟。宁悦再次冲进电梯,这回逆人流而动,电梯里几乎没人,她眼皮都没抬,正正地站着,双手交叠在身前,对着电梯镜面一般的门把表情调整到最温柔的状态。她知道,自己的斜上方和斜后方各有一个摄像头。虽然几乎没人看监控记录,但每份记录都会保留七个工作日。作为法务部的一员,她天生对监控这种东西存在莫名的抵触和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