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蔌和宫,内殿。

扶雪送完夫人和二姑娘离开后回到殿内,就见娘娘失神不语的模样,再看向一旁未动过的药碗,扶雪心底咯噔了一声,快步走近:

“娘娘,您怎么了?”

良妃听见声音,艰难扯唇。

扶雪看得一阵心疼,她低声问:“娘娘在想什么?”

良妃只是抬头看着头顶的床幔,想起今日忽然来了她宫中的皇上,再想起适才宫人来报皇上命人给二姑娘送了一双合脚的鞋的事情,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将去接夫人和二姑娘一路上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本宫。”

扶雪不明所以,但依旧实话实说。

听到途中一行人遇见圣驾时,良妃失神了许久,她道:“怪不得……”

扶雪不解地看向她。

良妃忽然仰起头,有水珠滑过脸颊,她侧过脸不让人看见这狼狈的一幕,但她脖颈上微微凸起的青筋依旧暴露了她的情绪,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扯唇笑道:

“怪不得皇上今日会亲自来了这一趟。”

扶雪听出娘娘的言下之意,大惊失色,忙道:“娘娘会不会想多了?皇上分明是担心娘娘的身体才会来这一趟。”

殿内安静,只有良妃和扶雪主仆二人在,良妃不作掩饰,她紧紧地闭上眼,一行清泪突兀落下,她低声自嘲地说:

“他明知今日母亲要来探望本宫,若真的是担心本宫,何必挑那个时候来。”

许是她心思敏感,又或许是她太在意皇上的一举一动,最是能将那点微妙察觉得一清二楚。

有碧螺春的一番话本就隐晦地暗允了二妹妹入宫一事,再有绣鞋一事,良妃哪里还不清楚皇上的意思?

良妃早在府中的传信中就清楚二妹妹要进宫一事,但府中说一千道一万道终究没有皇上亲自点头来得让她心痛。

良妃探入锦被的手轻抚了抚平坦的小腹,她艰难地扯唇:

“你说,还有人记得我那个孩子么?”

扶雪倏然失声,她心底忽然一阵针扎的疼,府中在忙着让二姑娘进宫替府中争荣誉,宫中也渐渐恢复热闹。

只有娘娘一个人还困在那场小产中,迟迟走不出来。

扶雪知道,娘娘放不下。

扶雪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能说:

“娘娘您要振作起来。”

良妃偏过头,她闭眼,悄无声息地落泪。

她不想听这些所谓宽慰的话,如果连她也忘记她的那个孩子,这世上还谁会记得?

扶雪抹了一把眼泪,她看着这样的娘娘也是心疼,但她不能让娘娘一直这么颓废下去,她压低了声:

“娘娘伤心于皇上不肯处置背后主谋,但若连娘娘也这么颓废下去,谁还能给小主子讨一个公道?”

扶雪咬声说:“难道娘娘要任由害了小主子的人逍遥法外么?!”

良妃浑身一震。

见状,扶雪知道娘娘是听进去了,她继续道:

“不论娘娘如何想,二姑娘要入宫一事已成定局,您若还这般自暴自弃,二姑娘入宫后还不得被那群人生吞活剥了?”

良妃没忍住,道:

“她那般美貌,得宠又岂是难事?”

扶雪打断娘娘的话:“但她注定不能走到高位。”

娘娘爱慕皇上,所以难过二姑娘要入宫一事。

但二姑娘本就是因要替娘娘争宠才被送入宫,争宠其实也就是说着好听,图的不过是二姑娘日后也许是能够诞下皇嗣,好让娘娘膝下能有一个和邰家血脉相连的皇嗣。

再说难听点,娘娘如今位居二品妃位,日后不论二姑娘再如何得宠,都不会越过娘娘的位份,这后宫中默认一家不能出两个高位,二姑娘日后注定不可能成为一宫之主,她的前路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这一点,她心底清楚,娘娘也应当清楚。

良妃骤然被堵得哑口无言,许久,她才堪堪出声:

“是我对不住她。”

她这一生注定被困在宫廷中,也要连累二妹妹被她所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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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圣旨在第二日送到了府中。

邰谙窈被叫到前院接旨,叫府中众人意外的是皇上给出的位份,从五品的美人,封号仪。

不是低,毕竟宫中有了一位邰家的高位嫔妃,众人心知肚明,邰谙窈的位份不会高。

去年大选入宫的新妃中,最高的位份也就是美人罢了。

所以,宫中给出的这个位份其实是出乎邰家意料的,但有人偏头看向安静立在一旁的女子,在视线落在女子脸上的那一刻,又忽然觉得理应如此。

邰谙窈在知晓这个位份后,也颇有点讶然,却没怎么在意。

只要不是一宫之主,底下的位份再高,其实也不过如此,在上面的主子娘娘眼中,都是低位嫔妃罢了,甚至连抚养皇嗣的权利都没有。

圣旨下来后,邰谙窈最多三日就要进宫。

绥锦是一直伺候她的婢女,这次入宫定然也要和她一起的,进宫前夕,邰夫人在夜色前进了她的院子。

母女二人和寻常母女不同,彼此十二年未见,其中的生疏和客套不知几许。

室内有点安静,邰谙窈不想和她呆坐着,率先开口:“母亲寻我,是还有什么交代吗?”

邰夫人半晌才低声说:

“有良妃娘娘在,你入宫后,若有人欺负你,便去寻良妃娘娘替你做主。”

邰谙窈没有应声,她直觉邰夫人后面还有话未说。

果然,在邰夫人话落后,她停顿了片刻,才堪声道:“你姐姐命苦,进宫七年才有了身孕,却被奸人所害,甚至日后都不能再有身孕,你和她是亲生姐妹,在宫中一定要相互扶持。”

室内点着灯,但今日月色浅淡,油灯也仿佛有点昏暗。

邰谙窈听得有点腻歪,她忽然打断邰夫人,抬起杏眸一错不错地和邰夫人对视,邰夫人被看得一愣,就听见她轻声地问:

“我在衢州时,数次危在旦夕,险些醒不过来,娘觉得我的命如何?”

邰夫人的所有话音刹那间被堵在了喉间。

她姐姐命苦么?

也许吧。

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这个数次险些丧命的人去可怜。

送走了相顾无言的邰夫人,室内沉默了好久,绥锦叹了一声:“姑娘,时辰不早了,明日还得进宫,早些休息吧。”

微风拂过楹窗,透着些许夜间的冷意,叫邰谙窈冷得肩膀轻颤了一下,许久,她才低低应了绥锦一声。

翌日。

邰谙窈入宫的日子,邰家忙得脚不沾地,不论邰家心底是什么想法,但做得都格外好看,妃嫔入宫是不会大操大办的,她这个位份也就是顶多一抬小箱子罢了,除了必备的首饰和衣裳绸缎,邰家给她最多的就是银钱。

宫中处处缺不得银钱打点,邰家在某方面也是做得格外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