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李禅秀坐回去不说话后, 众人很快又议论起义军和裴椹联姻的可行性。

许是和薄胤要攻打他们、处置蔡澍等事相比,这事显得不那么严肃沉重,也可能是裴椹要加入义军的消息, 令众人感到高兴, 厅中气氛一时轻松、喜悦,不像议事,倒像在说笑闲聊。

几名将领聊着聊着,甚至扯远, 说起自己家的儿女亲事。

唯有李禅秀僵硬坐在椅上, 坐姿如松, 一动不动。他面色微微苍白,心中正掀起惊涛骇浪, 震惊又茫然。

他喜欢裴椹?他竟然喜欢裴椹吗?

他修长手指不自觉攥紧衣摆,用力到指骨微微泛白,心跳一下快过一下, 耳边的声音都听不清了,只有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和……不高兴。

是的, 他不高兴。

厅中所有人提到和裴椹联姻, 都喜气洋洋,仿佛要成亲的人是自己似的,唯有李禅秀不高兴。

可为什么?是因为他心中清楚, 如果联姻之事真成, 和裴椹成亲的人绝不可能是自己吗?

“咚”地一下, 李禅秀忽然觉得心脏像被什么敲了一下,一阵闷疼, 又一阵羞耻和慌乱,更不可思议。

他在想什么?他现在不用像在西北时那样隐藏身份, 更没有那些迫不得已,他竟然还想……还想和裴椹成亲?

瞬间,他脸色苍白过后,又一阵微红,薄透的皮肤像雨水洗后的海棠。

伊浔见状,不由更担心:“殿下,你是不是生病了?”

怎么脸一会儿白,又一会儿红?

李禅秀瞬间回神,忙慌乱道:“我……没事。”

这时,厅中几名将领刚好把话又扯到他身上——

“说起来,小殿下也年过十八,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

“哈哈哈,不知小殿下可有心上人?若是有的话,岂不正好可以和裴椹一起成亲?”

“依我看,小殿下正好可与裴椹结拜,成异姓兄弟。若主上再收裴椹做义子,他和义军岂不绑得更深?”

李禅秀一听,差点又要站起来说“不可”。好在刚稍微动身,理智就让他墩地又坐回去。

可表面维持理智,心中却早又掀翻了天——

兄弟?他和裴椹怎可能结拜成兄弟呢?父亲又怎能收他当义子?若真那样,他和裴椹岂不是乱……不,不,止住,冷静!

没有的事,先不要想那么多!

问题是,这些将领、谋士是每天太闲了吗?不是想给人保媒,就是想让人结拜成兄弟,这么喜欢结拜,自己去结拜好了!

李禅秀震惊过,慌乱过,羞耻过,这会儿又忍不住开始有些生气。

偏偏这气还没处发,只能憋在心里,憋得他脸又一阵红,神情也开始郁郁,看那几个将领都有些不顺眼。

伊浔:“……”小殿下好有活力啊,看来没什么大碍。

殊不知,李禅秀此刻正“阴暗”想:要不还是赶紧把这几个将领都送去秦州打仗,那几个谋士也一起送去,省得他们太闲。

好在李玹终于止住众人议论,说了句“下次再议”。

李禅秀不由松一口气,见众人三三两两散去,也起身打算跟着出去透透气,却忽然被李玹叫住。

李禅秀只好又回来,跟父亲一起走到院中。

李玹负手站在院中,手中佛珠转了转,片刻回头,看向虽然乖乖跟在自己身后,但像只垂头耷耳的丧气小猫的儿子,不觉失笑,叹道:“儿大不中留啊,怎么,不想和为父一起散步?”

李禅秀听到前面那句,脊椎不觉绷紧,还以为父亲发现了什么。听到后面,才微微松一口气。

“没有,刚才厅中有些闷,我想到外面跑马散散心。”他解释道。

“这有什么?想跑马说一声,阿爹陪你一起去就是了。”李玹语气宠溺,说完,又有些叹息。

说起来,以前被圈禁时,他时常想,等以后出来了,要亲自教李禅秀骑马,教他射箭、游猎,踏遍山川河流,体会什么是真正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李禅秀早已学会这些,甚至学会的更多,比他想象的更优秀。

他心中欣慰,又不免心疼。

“对了,方才在厅中,见你脸色不太好,后来也没怎么说话,可是跟众人议论裴椹有关?”李玹挥手让人去准备马,同时又转身问李禅秀。

当时李禅秀站着说话时,他倒是能看清。但后来对方坐下,身影就被众人挡住了,没怎么再看清。

李禅秀心中却一紧,生怕被看出什么,忙否认:“不是,是……可能是寒毒又要发作了,有点不舒服。”

说完,他差点咬了一下舌尖,心中暗暗懊悔。

便是真要找理由遮掩,也不该找这个,无端又让父亲担心。

果然,李玹一听,沉凝看他片刻,忽然挥挥手,让人不必再准备马。

“既然不舒服,今日还是不要跑马了。”李玹温声说。

想了想,又道:“况且你今天刚回来,先前应该也跑了半天马,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至于寒毒,为父已经派人去西羌寻孙神医,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

他语气温和,用握着佛珠的手轻抚了抚李禅秀的发顶,衣袖间弥散浅淡的檀香味。

是李禅秀从小到大就一直闻,且熟悉的味道。

他忍不住依恋地蹭了蹭父亲的掌心,像小时候一样,回过神后,又忍不住羞赧。

李玹失笑,牵着他的手,如他小时候那般,送他去休息。

李禅秀在床上躺下,可想起之前厅中议事,心中又莫名不踏实,忽然抓住李玹的衣袖。

李玹正要离开,察觉后,转头正对上他犹豫神情,不由笑问:“还有什么事?”

李禅秀想了想,终是咬牙道:“父亲,方才他们提议和裴椹联姻,你、你如何打算?”

问完,他有些不安看向李玹。

父亲不会也觉得这个提议好吧?

李玹闻言,神情中的笑意忽然淡了些,低头认真看他。

李禅秀莫名头皮一紧,偏偏这时,他格外镇定,一双清秀眼眸努力和父亲对视。

李玹忽然一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道:“你怕什么?为父还能吃了你不成?”

李禅秀:“欸?”我怕了吗?不是,父亲怎么看出来的?

李玹像又猜到他的疑惑,干脆在床边坐下,笑着解释:“你越不想被看出担心和害怕,就越会装镇定,故意和我目光对视,自小如此。”

李禅秀:“……”这就是知子莫若父吗?

他赶紧把心中那些不能言说的,自己都还没弄清楚的心思,又藏得更深些。

偏偏李玹这时问:“蝉奴儿,你实话告诉阿爹,你在西北和裴椹……究竟是何种程度的旧识?为何能说动他加入义军?今日众人提议和裴椹联姻,你又为何一意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