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燕王一听两人当时是假成亲, 而且成亲的目的是帮李禅秀遮掩身份,顿时又松一口气,直抚胸口念叨:“还好还好……”

念完又听燕王妃说什么“要真是公主该多好”, 吓得险些又去捂住媳妇的嘴, 小声提醒道:“你可别胡说,那位就这一个儿子。”

还是千藏万藏,好不容易才养活的儿子,珍贵着呢。

况且就算真是公主, 李玹也不太可能让他们家尚主。就算不是他们家, 是别的优秀人家, 李玹也未必舍得嫁,何况压根不是公主。

别人不知道, 但当年太子因“谋反”被押回洛阳时,同样留守洛阳的燕王却听闻过——太子被押回来关在太子府北院没多久,太子妃便受惊吓早产。

当时两人只隔一墙, 听着隔壁妻子一声声惨烈的呼喊,太子跪在院门向看守的侍卫一遍遍磕头, 请他们给老皇帝传话, 让太医来。

然而他磕到额上满是鲜血,石阶都被染红,外面的人依旧无动于衷。直到隔壁太子妃的声音越来越弱, 一夜过去, 死讯传来, 太子仍孤身跪在门边,只是整个人已僵如石塑, 脸色灰败,如同失魂。

接连失去姨母、手足、心腹, 外祖一家被杀,妻子亦没保住,自己又被圈禁,彼时的太子,已然了无生志。

“也幸亏太子妃生的那个孩子没死,虽说今圣……我是说现在司州那位,当时那位的本意是想折磨太子,让他亲眼再看着骨肉离去,但不幸中的万幸,偏偏那孩子叫太子给养活了,也甚是不易。

“人都说太子养活了那孩子,但依我说,其实那孩子也救了太子。若没这孩子,太子在那北院恐怕早就撑不下去,是这孩子让他又活了过来。太子养活了那个孩子的命,那个孩子却是救了太子的精气神。

“但正因如此,太子和孩子一起度过那么艰难的时候,心中对这孩子必然万分看重和不舍。是儿子还好,是女儿只怕如何都舍不得嫁。你见过那些失了丈夫,独自一人将孩子养大的妇人吧?对她们来说,孩子就是她们的支柱,对太子来说,道理其实也是一样。”

燕王妃:“……”

半晌,她幽幽问:“你是说,太子殿下也是寡妇养儿的心态?”

“哎呦,这话可不能乱说。”燕王吓得赶紧又捂住媳妇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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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李禅秀亲自送走燕王后,转身回殿。

李玹见他回来,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到宫殿高处,在夜风中眺望繁星下的长安古城。

“蝉奴儿好像对燕王格外看重?”站了一会儿,李玹忽然开口问。

李禅秀微僵,很快浅笑一下,认真解释:“裴椹正在北边攻打胡人,又得父亲重用,对他的父亲,自然要客气些许。况且老燕王在世时战功累累,为大周守住北地,便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对燕王礼重几分,也是应该。”

自然……还有其他原因。

李玹轻轻点头,又问:“那蝉奴儿如何看燕王这个人?在外人眼里,他可是个软弱无能,只懂风雅文辞,依靠父亲和儿子才能坐稳燕王爵位的庸人。”

李禅秀闻言深思,想起梦中的一些事。梦中长江天险被攻破,胡人大举南下时,燕王正在吴郡。

彼时皇帝已经再次南逃,吴郡的郡守也弃城而奔,所有人都以为燕王定也早跟郡守一起逃了。

事实上,当时燕王身边的人确实也劝他快走,但这个平日喜好吟诗作画,懦弱了一辈子的人,当时却叹道:“国破至此,再往南,又能逃到哪?”

后来他送走了次子裴棹,接过吴郡郡守的职责,与燕王妃一起死守城池。本来也想送走燕王妃的,只是王妃不愿,最后夫妻二人共同守城,城破后,双双殉节。

那时李禅秀还没梦到裴椹死的消息,前段时间梦到那一幕后,再回想这些,便猜到这是发生在金陵被攻破之后的事,彼时裴椹已经战死。

在裴椹还活着时,燕王的确先是靠父亲,后来又依靠儿子。但在裴椹死后,燕王却没再逃。因为已经没有退路。他担起了责任,撑起了气节,和他的父亲、儿子一样。

这也是李禅秀见到燕王后,对他有礼的缘故,不单单是因为裴椹。

回忆完这些,李禅秀深吸一口气,看向父亲道:“燕王殿下……一直被他的父亲和儿子保护着,不经事,所以看着无能。但他毕竟是老燕王的儿子,人都说‘虎父无犬子’,这话虽不一定准,但我想燕王受过老燕王的教诲,又有裴椹这样的儿子,听说其次子裴棹也熟读诗书,颇有文采,有那样的父亲,又能教出这样的儿子,他本人应该不会太差。”

李玹闻言,含笑点头,道:“还有一点,你或许不知。”

燕王可能确实没有他父亲、兄长、长子那样优秀,但也不至于是庸人。只是他刚成亲不久,就到洛阳为质。那本该是一个人年少最意气风发的年龄,但他却整日在老皇帝的眼皮底下,没少受憋屈。

在洛阳时,有些事确实是燕王自己惹祸,但有些事,却是老皇帝要打压裴家,故意挑刺。他不仅常被老皇帝宣到宫中训斥,更被洛阳的勋贵笑话,说他无能,老燕王是虎父生了犬子。

老燕王身在北地,虽知道小儿子在洛阳委屈,可因老皇帝不许,加上也怕小儿子在洛阳哪天真惹怒皇帝,命都不保,只能写信常劝燕王要低调,别惹事。

时日久了,燕王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渐渐干脆只吟诗作赋,养儿逗妻,变得真成一个庸人了。

李禅秀闻言微讶,在他印象里,老燕王是老皇帝一手提拔,裴家也一直得老皇帝重用,而裴椹又得金陵那对父子重用。可没想到在父亲口中,老皇帝竟一直忌惮裴家?

“那是他手中实在无将可用,不得不重用老燕王,但把人提拔起来后,又日夜不放心,于是把裴淙夫妻招到洛阳为质。”李玹语气淡淡道。

李禅秀轻“呃”一声,想起梦中自己也是因为裴家和老皇帝的关系,一直以为裴椹对李桢同样忠心耿耿。加上自己势单力薄,连陆骘都不好意思招揽,就更别提裴椹了。

但如今,父亲却告诉他,裴家和老皇帝的关系没他想的那么好。既然这样,那裴椹与金陵那边……

“为父打算让燕王任长安令,暂管长安的大小事务,你觉得如何?”李玹忽然开口。

李禅秀的思绪骤然被打断,回神后眨了眨眼,道:“父亲英明,不过燕王殿下此前没领过实职,不知是否有经验,老父亲可以先给他派一个得力的帮手。”

李玹微微颔首:“你先前说,燕王次子裴棹熟读诗书,颇有文采?”

李禅秀:“听闻是这样。”

“那明日让文松泉去考校一下,若确有本事,也给他安排一个实职。”李玹又道。